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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素玄目光亮了亮,贊道:「明姑娘身姿輕盈,定是練輕功的好材料。」

  他馬上身姿端挺,筆直如劍,控韁策馬,姿勢瀟灑,說是共騎,卻能在急速馳騁中一直不因顛簸挨著秦長歌身子,這固然是他出身北地騎術非凡,但君子品性,多少可見一斑。

  秦長歌坐在他身前,微微笑,想著那個「睡世間最美的女人」的傳聞,其真實性到底有多少呢?

  身邊的這幾個男子,蕭玦的暴烈中隱隱陰鬱迷亂,玉自熙放縱中隱隱城府深藏,素玄瀟灑中隱隱秘密重重,竟無一個單純可靠人物。

  想著,不由又自嘲一笑,真是昏了,前世結局慘烈如此,隔世重來,本就沒有了信任的基礎,還能想著靠誰?只能靠自己。

  他們……包括傳聞背叛的非歡,包括看似局外的清雅皇弟的蕭琛,誰可疑?誰可信?誰為敵?誰為友?

  秦長歌微微笑著,越笑越開心。

  ——***——

  飛馬疾馳。

  深色蒼穹之上星光欲流。

  雲翳退散,一輪明月清光千里,照亮平坦的道路。

  前方的女子,腰肢盈盈一握,黑亮的長髮拂在面上,清涼的薄荷和木蘭香氣,很少見,卻令人心神一淨。

  素玄閉目,深呼吸,再睜開眼時,目光愴然。

  記憶中的那個女子,那個高貴如在雲端只可仰望的女子,她若還活著,會喜歡用何種香氛?

  無法想像,也不敢想像,他總覺得,每想起她一次,他便褻瀆了她一次,她本應是謫落天庭的無瑕天女,卻曾經親觸他的傷痛和塵埃,那褻瀆的感覺幾乎令他愧悔一生,而之後多年的時時懷想,更令他,如此深痛。

  那年,那個人,那飛雪中的一回首,她燦爛至懾人呼吸的目光掠過,落於他身。

  落於泥濘中,腐臭中,鮮血與呻吟中的骯髒襤褸的少年身上。

  那時,他蜷縮於街角,等,死。

  第五十七章 舊恨

  陰沉的天空,風刮過,透心的涼,雪花飛旋著飄落,冰涼的落在他多日未洗的黧黑的面上,他的臉比雪更冷,竟不能融化那雪花,瞬間身上一層薄雪。

  身下是髒爛的破紙和廢棄的破布袋,血染斑斑,他咬牙忍住嗚咽,卻不能阻止齒縫裡破碎的呻吟。

  黑沉深霾的絕望如烏雲,沉落他空洞雙眸,他抱緊雙臂,抬起眼,看著已經連續三日飄雪的天空,撫著因連續三日沒有進食的抽痛痙攣的胃,知道,如果今夜依舊有雪,如果今夜他依舊不能找到食物,如果今夜他的傷依舊得不到救治,那麼明晨,這個髒到連狗也不肯來的角落,將註定會多上一具僵硬屍體。

  可是,他更知道,不會有人來。

  高原小城,本就少人跡,而此處是關內關外交界之地,路人匆匆,都向著燃著溫暖爐火的家的方向奔跑,面上浮現出溫暖和憧憬,等待敲開門時,得見思念已久的笑顏。

  這些溫暖和美麗,他亦曾經擁有過。

  只是如今,卻不知遺落何方。

  他是為世人遺棄的孩子,無處申訴命運的無情和淒涼,只能撫著遍身的傷痛,在高原寒冬的風裡,等待老天給他一個最順理成章的結局。

  雪,越下越大。

  扯絮飛棉,密織成網,旋轉著,呼嘯著,沉沉的壓下來。

  他已經失去了冷,餓,痛的一切感受,反倒漸漸生出暖意,不曾向火,卻覺得暖洋洋的。

  他知道,自己快要凍死了,凍死的人,在臨死前,會覺得灼熱。

  他所居住的那個地方,人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他覺得困倦,眼皮沉重如鐵,一陣陣的向下垂。

  他死命的掐自己的傷口,劇烈的疼痛令他不住微顫,但睡意多少驅散了幾分。

  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一旦睡著,就是死。

  他還不想死。

  被拖出門時,娘親哭喊著追出來,被一腳踹倒在地,猶自在地上掙扎,爬著要去拉他,他瘋了般的要掙脫,可是稚弱的少年,哪裡敵得過成年男子的力氣?

  娘親一路爬過去,砰砰砰的給他們磕頭,她已經什麼都不會說,只一遍遍的哀求:「他不會……他不會……他不會……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她磕出了血,磕得額頭腫紫一臉泥濘,和眼淚混在一起,昔日美麗的容顏面目全非。

  有人去拉她,順便扯開了她的衣襟……

  他悲憤的嘶喊了一聲,卻被更加大力的拖出門外。

  他看不見娘親發生了什麼,他哀求周圍的人去看看,他被拖著路過每一個人,他不斷的伸出手去抓人家的腳腕,哀求她們去看看他娘,而所有人都嫌惡而漠然的避開,神情如見惡鬼。

  他做錯了什麼?

  難道生存也是錯誤?

  ……不能死。

  要回去。

  要知道娘到底怎樣了。

  他狠狠的咬自己的傷口,咬得更爛,鮮血橫流中他抬起頭來,對著似乎會永遠陰霾下去的老天發誓:

  只要他能活下去,他一定要活得比誰都好,都快活,都瀟灑,都痛快!

  他要加倍努力的活,活出十二萬分的恣意。

  他要把那些曾經傷害他和娘親的人踐踏於腳下,踩碎他們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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