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大宮·玉蘭曲 | 上頁 下頁


  善善笑的時候臉上隱隱浮出一些皺紋。她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龐,輕柔地責備道:「瞧您,還像個孩子……」

  我俯下身去慢慢地抱住她,就像小時候那樣伏在善善懷中,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心兒便像是泊到了安靜的港灣,是那樣的平和。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說,善,你就像是我的母親。

  「小小姐,您怎麼了?」上面是善善擔憂的聲音。

  我在她的懷中搖了搖頭,然後撐起身看向她,調皮地說:「但是善,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一份禮物,我想你一定會喜歡。」說完我拍了拍掌,對外面說:「帶他們進來吧。」

  話音剛落,就見菟絲掀開門簾,引著十幾個人走了進來。

  那群人低著頭進門,被菟絲帶到我和善善跟前跪了下來,口中不太齊整地說著「皇太后萬福金安」的話,便叩在地上不敢抬頭,可見很是拘束緊張。

  他們雖經過精心裝飾,穿著幹淨利落,但仍掩飾不住一股樸素的鄉野氣息,一看便知不是宮中之人。善善疑惑地看向我,向我無聲地詢問著。

  我對那些人吩咐說:「你們都抬起頭來。」然後看向善善,指著他們說:「善,你看看他們是誰?」

  善善順著我的指向看去,眼中流露出疑惑、不解,但過一會兒她「啊」的低低叫出聲來,隨即捂住了自己的嘴,那種驚訝與喜悅交雜的感情無可言表。

  那個跪在前面的人有著一張鄉野農夫瘦削黝黑的臉,率先叫了一聲「大姐」,接著後面便響起一片「姐姐」「姑媽」「大姨」之聲。

  善善轉頭看我,眼睛有些濕潤。我想接下來的時間該留給他們一家人團聚了,便起身對善善說:「善,你們好好說說話,留下他們用了晚膳再出宮吧。」

  善善聽了連忙起身,跪下感激涕零地謝恩。

  我緊忙拉起善善老邁的身體,對她搖了搖頭。善,不需要總是對我這麼客氣啊。這麼多年你一直在我身邊服侍我,該是我回報你的時候了。

  晚上我去看望善善,她早已準備好熱騰騰的牛乳給我。我喝完後渾身感覺舒暢許多,然後偏著頭問她:「善,你今天高興嗎?你們都聊了什麼?」

  善善有一瞬間的恍惚,低頭喃喃道:「說什麼對我思念備至,都是謊話……」

  我能感覺到她話中的苦澀,但是善善與我不同,她是個注重親情的人,無論家人怎樣負了她,我知道她依然很想念他們,見到他們也是打心底裡高興的。

  我抿了抿嘴說:「我想他們說的是實話吧,畢竟他們是和你血脈相通的親人。今天跪在最前面的是你的大弟弟吧?聽說他是在通義縣種地?那以後就讓他在通義縣府當差吧。還有你的二弟,不妨也在衙門謀個差事。你的三弟以前是屠夫,那可不是什麼體面的活兒,讓我想想有什麼適合他的……當然,以後他們若是做得好,我還可以繼續提拔他們……」

  善善有些惶恐,搖著頭回道:「小小姐,他們都是鄉野村夫,一輩子在農田裡,連大字也不識一個,當什麼官,您別抬舉他們了。」

  「善,賞個官我還能賞得起。」

  善善突然間沉默,抬頭看著我,仿佛有千言萬語憋在胸中,良久她張了張嘴終於說了話:「小小姐,既然這樣,請把您的那份仁愛和恩賜也賞給淡承嗣好嗎?他畢竟是淡家唯一的男脈,他畢竟是將軍大人唯一的兒子,他畢竟是……」

  「夠了,別說了!」我沒想到善善好端端地會提到淡承嗣,臉色變得極難看,謔的一下子起了身,粗暴地打斷了她。

  善善怔住了,但最終還是將那句話說了出來:「他畢竟是您的弟弟……」

  我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袖袍下的手緊攥著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善,為什麼?那個男人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母親!為什麼還在乎那個男人的事,還回護著他的兒子。他的兒子與你何干?!他又不是你的兒子!」

  善善僵了一下,然後顫顫巍巍地過來拉我的手,懇求道:「小小姐,您別這樣,他身上畢竟流著一半和您相同的血液……」

  我低頭看著我的手腕,激動地說:「我恨這血液!那一半血液不是榮耀,帶給我的只有兇殘與仇恨。我恨姊,恨淡承嗣,恨與那個男人有關的一切!我要報復,報復淡氏所有與他有親緣的人!」

  善善顫抖著,無力地滑坐在地上,淚流滿面。

  「小小姐,您為什麼想不開啊,過去了就過去了……上一輩人的恩怨,淡承嗣是無辜的。難道您就忍心,忍心看到將軍最後的血脈這樣斷送在您手裡……」

  我這次沒有扶起善善,而是低頭看著她清楚地說:「我就是要淡氏斷送在我手裡。我要欣賞淡氏怎樣被我玩弄於股掌,漸漸地敗落,我要讓淡氏後人降為大胤最卑微的貧民,然後我會笑,帶著報復的快意大聲地笑……他的錯要讓他的子孫後代承擔,若是要恨,就該恨他以前為什麼那樣對我。好了,善,本來高高興興的,我不希望再從你口中聽到關於他的事。」

  說完我冷漠地轉身離開,後面是善善低低的哭泣聲,我頓了頓,卻終究沒有回頭勸慰她。當我回到勤政殿時,桌案上放著的正是吏部尚書修改好的人事調動的奏摺。我緩緩地打開摺子,不知為什麼第一眼看到的正是淡承嗣的名字。我看了很久,終於伸出手拿起玉璽,重重地印了下去。

  我看著眼前堆得小山般高的奏摺,恍惚間竟想起先帝,我的丈夫。記得每次來這勤政殿,他就會從這樣高的奏摺之間抬起頭來,沖我溫和地笑。他的眉毛微微地舒展開來,卻一時抹不開剛剛批閱國家大事的凝重。我想起他的疲憊,無論我對他是怎樣的感情,但是我不能否認,他是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而今我處在這樣的位置,便知道了後宮女人間的斤斤計較、明爭暗鬥是多麼的渺小和可笑。

  對於皇帝,女人是多麼的微不足道,既能縱覽天下大事,那些女人之間的小把戲又怎麼可能不心知肚明?只是他懶得追究,又或者不屑於過問罷了。

  有時我會想,也許先帝早就察覺到了我的小心思?察覺到我的野心和所有的裝腔作勢。也許我在他的面前就像個演技拙劣的小丑,而他帶著所有的寬容陪我演完了這場戲,給了我最好的結局。我常常會為這個想法不寒而慄。

  雖然從來沒有人教導我去如何治理這樣偌大的一個國家,但是我正盡力將它維持在固有的軌道上並促使其發展,儘管國事要比後宮瑣事複雜得多嚴重得多,乾旱、洪澇、灌溉、土木、戶籍、稅收、反叛,以及賄賂、貪贓枉法,各種各樣地方解決不了抑或是逃避責任推脫給上級的案件……總而言之,天災人禍,層出不窮。

  但是對於我,無非是將一種稱之為「洞察」或「算計」的東西由後宮搬於朝堂之上罷了。我懂得不多,於是我求賢若渴,唯才是用。我用我的洞察力將各種各樣賢良的人聚集在我的周圍,他們在朝堂之上議論紛紛,意見不一,我在心中權衡利弊,最終決策。我算計那些居心叵測的大臣,讓他們為我所用。他們的勢力盤根錯節,各為自己的利益奔波,而我要在他們之間找到平衡,互相牽制,保障皇權至高無上,不可搖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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