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宮·雛菊曲(50)_秋姬

五〇

　　她穿著寬鬆柔軟的浴衣，長長的頭髮也是隨意披散著，正有晶瑩的水珠一滴滴地順著她的發尖流下滴在朱紅色地板上。

　　善善將一件外衣披到她身上，她又拿掉了，她說：「十二皇子不是外人，就不必在意這個了。」她隨意地靠在矮幾上，問我：「怎麼下著雨過來了？」我笑著回答：「不過突然是想和你一起賞雨罷了。」也許是剛剛洗完澡的緣故，現在的她顯得慵懶放鬆，沒有了前幾天的警戒。

　　她笑盈盈地款款走到我旁邊，緊挨著我坐下，望著殿外被春雨沖刷出青綠的一片天地。

　　「十二皇子，有多久我們沒有這樣坐在一起賞雨了？」我想了想：「好像有許久了吧……」這時有宮娥上前要為她梳頭，她接過紫檀香木梳子，屏退了宮娥，自己隨意地梳起來。

　　那把紫檀香木梳子的尾端墜有兩塊玉石，隨著她一上一下梳著頭髮，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然後我聞到了一種淡淡的香甜的氣息混著春雨的味道。

　　我望著奴兮，只見她邊梳著頭邊專心致志地望向殿外，看著那濛濛雨景。

　　奴兮經常依據不同時令換不同香味的熏香，或淡雅或濃郁，都香氣逼人。此時奴兮身體上散發出的自然香氣卻是那些熏香比不了的。既然奴兮本身就帶有無與倫比的香氣，為什麼還要那些身外之物來掩蓋呢？這就是奴兮的個性吧，她從來不輕易在外面展現真正的自己，她總能把自己掩飾得好好的。

　　她微笑著問我：「想什麼呢？」我正要回答，卻無意中看見她的浴袍邊上微露出她那嬌小玲瓏的腳，心中一跳。

　　非禮勿視，我慌張地又把頭轉正，看著外面回答：「沒，沒想什麼。」夾雜著雨氣的微風吹過，她似乎感覺有點冷了，向我這邊又靠了靠。

　　我臉上表現得還算鎮靜，內心卻跳動不已。

　　她軟軟懶散的聲音傳來，好像夢囈般：「十二皇子……」

　　「嗯？」

　　「這樣的雨下得多不痛不癢的啊。」

　　「你不喜歡這樣的雨嗎？」

　　「嗯，我不喜歡這樣軟綿綿的細雨。我喜歡夏天的暴雨，那種氣勢讓人驚歎……仿佛能摧毀一切……讓所有的人都甘拜它的腳下……」我笑了：「奴兮你的喜好真是特別。自古以來詠頌春雨的詩多如牛毛，而讚頌暴雨的嘛……好似是鳳毛麟角。」奴兮也呵呵地笑了。

　　「不過和你在一起看雨，總能感覺很放鬆很安心的樣子……多虧有十二皇子，我才不這樣寂寞……」之後便是一片寂靜，我們兩個並排坐在一起，看著殿外如銀針掉落的細雨。

　　我們都不再說話，卻感覺很溫馨很安適。

　　這樣的一刻，在我的心上深深地烙刻下來。即便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那清新的色彩卻一輩子不曾在我心中褪色過。

　　第十三章情竇

　　我每每想到那個和藹可親的婆婆已經不在人世了，心中就會產生一種悲哀與留戀，可是我表現出的只是一種沉默，不知何時起，我已經不習慣表達自己的情感了。

　　（奴兮）

　　藥婆婆的身體越發的不好了。

　　我不明白，藥婆婆自己就精通醫術，為什麼卻治不好自己呢？

　　藥婆婆總說這是報應。

　　可是我不信，藥婆婆那樣不爭名利，那樣和善的人會犯什麼大錯呢？

　　我盡心照料，可藥婆婆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

　　我每天都在為她祈禱，但藥婆婆還是在一個月之後離開了我。

　　她臨死前，伸出如枯枝般蒼老的滿是皺紋的手拉住我的手。

　　她老淚縱橫：「小姐，老奴不能再侍候您了……」我哽咽著，眼圈發紅：「藥婆婆你不要這樣說……你會好起來的。」藥婆婆搖了搖頭：「我自己很清楚自己的病情……好不了了。老奴這一輩子昏庸而過，最幸運的是後來能遇見小姐……小姐天資聰明……老奴將醫術傳給小姐也算不辱張端大人的門楣了……」我心一酸，忙忍住即將掉下來的眼淚。

　　「藥婆婆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奴兮一定會盡力完成的。」藥婆婆的眼神開始渙散起來，她強撐著說：「老奴這輩子只做過一次錯事……那時年輕貪生怕死，貪圖富貴……可是當老奴醒悟過來時……一切都已經晚了，追悔莫及。現在老奴遭到天譴了，這是報應啊……報應！」我問：「是什麼事？」藥婆婆不告訴我，但是她的手卻把我拉得更緊：「小姐您聽我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理……小姐您現在的醫術已經算是爐火純青……可是老奴還是要提醒您一句：切莫害人哪！否則早晚都要遭報應的……小姐，您一定要記住老奴的這句話……」我很震驚，最終還是沒能給出婆婆一句承諾。

　　藥婆婆拉住我的手驟然掉落……

　　我直愣愣地看著死不瞑目的藥婆婆，上前緩緩撫下藥婆婆的雙眼。

　　對不起。

　　藥婆婆已經走了三天了，我雖厚葬了她，卻總是感覺虧欠了她什麼。

　　想著藥婆婆毫無保留的諄諄教導，想起每天和她一起研習藥材的日子……又一位關愛我的親人離去了啊。

　　她留給我的是技藝高超的醫術，讓我終生受益無窮。

　　我每每想到那個和藹可親的婆婆已經不在人世了，心中就會產生一種悲哀與留戀，可是我表現出的只是一種沉默，不知何時起，我已經不習慣表達自己的情感了。

　　年糕最近也不太精神，整天病懨懨的。

　　年糕是在我失明的時候，九皇子送給我解悶的小白兔，因為有「玉兔搗年糕」的說法，便給它起名叫年糕。

　　我想也許它是憋悶壞了，於是抱著它到宮中的獵場去透透風。

　　我把它放下來，任它自己去跑，自己就勢枕著手躺在綠地上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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