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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他在瑟瑟身邊一直說,低低地柔柔地,一直說。白日說,晚上說,直到說到他嗓音暗啞,他終於看到她的眼睫顫了顫,睜開了那雙清澈的眼睛。

  「他在哪裡,他還活著是不是?」三日三夜的昏睡,沒有吃一點東西,她竟然從床榻上猛然坐起身來,急急問道。

  無涯徹底呆住了,望著瑟瑟焦急的期待的模樣,有些話幾乎要衝口而出,然,他終於忍了忍,良久才沙啞著嗓子低低說道:「去看看他吧,今日,是他出殯的日子。」

  夜無煙的靈堂設在璿王府。

  馬車在璿王府門前緩緩停住,瑟瑟起身從馬車上下來,入眼,便是門前高掛著的長長的招魂幡,被冷風吹著,時而飄上,時而又輕輕地落下。門口蹲著的兩隻石獅子也套上了白色的布條。

  府裡面處處皆是縞素,屋簷下懸掛著的燈籠全部蒙上了一層白布,在風裡搖搖晃晃,透著無聲的悲戚。

  靈堂之上,懸掛著重重白紗,莊嚴肅稽,夜無煙的靈框就停置在白色的布幔後。守靈的都是夜無煙的部下,他們含著熱淚,在靈前上香,燒紙,極是輕手輕腳,似乎是怕打擾了他休息一般。

  雖然,夜無煙生前曾經造反,然而,夜無涯將夜無煙的起事宣佈為驅除外賊,反而對他一番褒揚。朝中的臣子也不是傻子,一來是因為新帝的態度,二來,他們也著實是欽佩夜無煙的。

  是以,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

  瑟瑟緩步走入到靈堂中,滿目觸目驚心的白色令她心頭劇痛,她定定凝立在靈前,光拉長了她纖瘦的身影,映在牆上,虛浮而縹緲,她久久地佇立著,卻好似失了言語,只是眼神怔怔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靈框。

  她那種茫然若失的神情,那種縹緲而蒼白的神色,令觀者心中一顫,原本還是有很多部下埋怨她的,要不是因為她,夜無煙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然,看到她,心裡突然間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哀戚的難受。

  就這樣,要永遠地訣別了。

  他活著時,她尚能給自己一個安慰,哪怕是相思,哪怕是痛恨,哪怕是哀怨,可也強過虛無。而如今,人已逝,她的這顆心,卻要放到何處?

  靈堂內,瑟瑟看到夜無煙僵硬地躺在靈框之中,身上,不再是血肉模糊,穿上了乾淨的白色壽衣,只是,她依舊看不清他的模樣,臉上,簡直燙傷的太嚴重了。

  不知為何,這一次,瑟瑟面對著他的屍骸,心中竟是平靜的很,竟然再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難道說,她這麼容易就接受了他的逝去,這麼快便從哀傷中走了出來?

  她細細地看著他的容顏,伸指緩緩從他臉上撫過,目光凝注在他那頭墨發上。那夜,這墨發是和血液冰水黏在一起的,她並沒有看出來,他的發似乎是短了許多,而且,不似以前黑亮了。

  這,難道也是因為受刑所導致的?

  「江姑娘,時辰到了,我們要出殯了。」金堂走上前來,極是客氣地說道。

  金堂換了稱呼,不再叫她王妃,王爺已逝,再沒有王妃。而她本沒有和他名正言順成親。

  瑟瑟知曉,其實他們都是有些怨她的。

  她平靜地點了點頭,既沒有哭泣,也沒有哀傷。她平靜地看著他的靈框被抬了出去,抬到了馬車上,沿著十裡長街,送到了皇陵之中。

  「無涯,我要去陪她!你能不能幫我安排?」瑟瑟抬眸,低低問道。

  一直沉默的夜無涯望著瑟瑟清冷的面容,輕歎一聲,凝聲說道:「我能拒絕嗎?」搖了搖頭,他道:「我去安排!」

  皇家的陵園位於皇城北部的岷雲山,此山被青江環繞,風景秀麗,山水環境絕佳,乃絕好的風水寶地。眼下是冬日,山中只有松柏青青,寒梅豔豔,以及漫山遍野的積雪。

  山中的氣溫自是不比皇宮,極是幽冷,呼出的氣息都是白氣。

  山中有守靈的房屋,夜無涯命人從山下運來一車火炭,在屋內同時生了兩個火爐,屋內才有了一絲暖意。

  無涯原本要從宮裡撥幾個宮女過來陪瑟瑟的,都被瑟瑟回絕了。瑟瑟就連紫迷都沒有帶著,只有她一個人,在這後山的山野中居住。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陪著夜無煙。隨身攜帶的,只有一架瑤琴。

  每日晚間,月出西山,清冷皎潔的月光籠罩著脈脈遠山,清澈的琴音便在山野間繚繞,清曼婉轉,絲絲縷縷,如同瀟湘夜雨,綿綿不絕。

  她演奏的是一首《鳳求凰》,一遍一遍不斷地彈奏著。

  這是娶親才會演奏的曲子,這原本是一首歡快的曲子,然,瑟瑟卻在歡快之中,奏出了哀婉。

  她猶記得,當日在水龍島,他在窗外,一遍又一遍地吹奏著《鳳求凰》,等著她來和。可是,她卻故意彈奏了一首《鳳歸雲》。

  那時,她不肯和他的曲子,是因為她心中還是存著芥蒂的,她不想接受他。

  可是,如今,她和了他的曲子,可是他又在哪裡?

  本是鸞鳳和鳴的曲子,此刻聽來,卻是如同孤鳳獨鳴般哀怨悲戚。

  可惜的是,不管她如何彈奏,終究是沒有簫音來和了。此時,她是深深體會到當日,夜無煙在窗外吹奏《鳳求凰》時的心情,彼時,他是多麼希望自己能來相和啊。

  夜風拂過,親昵地吻著她的月色衣衫,飛揚的髮絲掃過她清絕的面容,清澈的眸中俱是淒婉。

  琴音正是高昂之時,琴弦忽然斷了一根,指尖一疼,滲出了嫣紅的血珠。

  瑟瑟呼吸一凝,心狂跳不止,難道說?難道說,他來了?!

  夜無煙沒有死,他一定沒有死!那個血肉模糊的人決計不是他!一定不是他!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可是,瑟瑟依舊不敢回頭,她生怕希望落空。聽到身後輕輕的腳步聲,她重新挑了弦,繼續彈奏著。只是,心中緊張,再也彈不成調。

  「好一曲鳳求凰,怎地聽上去猶如孤雁一隻,寂寂而鳴?」一道清冷的女聲不無諷刺地說道。

  瑟瑟的臉乍然一白,心頓時絕望地下沉,她緩緩回首,只見的不遠處的雪地上,凝立著兩道人影。

  月亮就掛在天邊,朦朧而高遠,月華柔柔傾瀉而下和微茫的雪光互相輝映,照亮了來人的模樣,竟然是伊冷雪和侍女玲瓏。她們兩個俱是一身風塵僕僕的樣子,似乎是趕了很久的路。

  玲瓏是夜無煙的侍女,應當是認識這裡看守皇陵的李將軍的,是以,看到那些兵士遙遙站在遠處,並不曾前來阻止。

  伊冷雪身著一襲素白的衣裙,墨發綰成雲髻,髮髻上簪著一朵小小的白花。如此打扮,幾欲和漫山的白雪融為一體。只一雙黑亮的眼睛,佈滿了淒迷和哀傷,她一步一步,踩著積雪,緩步走到了江瑟瑟的面前。

  瑟瑟起身,兩個女子在白雪鎧皚中彼此對望。

  瑟瑟可以清楚地看到伊冷雪的臉色是那樣蒼白,神色是那樣悽愴,而她眸中的痛楚,是那樣深那樣濃。

  她們的哀傷,為的都是同一個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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