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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少時,底下眾人列成左右兩班,我抬眼望去,只見多爾袞與科爾沁貝勒巴達禮、多鐸與豪格雙雙從左邊班列中站出,同時嶽托與額哲、杜度與孔有德雙雙從右邊班列中站出,他們每兩人合捧一枚皇帝御用之寶,表情凝重肅穆,一齊上前跪獻至階前。

  我仔細瞧著這八個人,有滿有蒙又有漢……皇太極即將成為一個統治滿蒙漢三族的皇帝,而不再是局限於滿族的大汗。

  「博格達?徹辰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寬溫仁聖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清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連綿不絕地由殿內傳至殿外,呼聲雷動,幾乎每個人都是興奮地在振臂呼喊。

  我正備感心神激蕩,忽然從一角傳來細碎的爭執聲,先還動靜不是很大,可沒過幾分鐘,吵鬧聲居然穿透熱鬧喜慶的樂聲直達整個大殿。

  皇太極眼底射出一道犀利的寒芒,瞳仁愈發顯得黢黑深邃。

  大殿上正跪伏膜拜的人齊刷刷地把頭轉向那一側,我細眯起眼,角落裡光線不是很足,可依稀瞧服飾打扮,也能辨認出是兩名朝鮮人。

  這兩個人……

  如果沒記錯,是朝鮮國王懼怕大清有異動,而特意派遣至盛京的使者。略瘦些的名叫李廓,另一個叫羅德憲。

  瞧這架勢,兩個人皆是硬邦邦地直著身子,任由一旁的侍衛撕扯拉拽,只是不肯屈膝下跪。爭鬧間兩人衣衫俱裂,神情相當狼狽,然而臉上的傲氣卻仍一成不變。

  皇太極微微蹙眉,面現不悅之色。今天是他登基稱帝的大日子,卻沒想朝鮮人居然敢如此直面拂逆,這真好比當場扇他耳光,讓他下不來台。

  我暗暗焦急,突然人群裡跳起一個人來,沖著羅德憲上去便是一拳。羅德憲慘呼一聲,仰面翻倒,那人跳到他身上,揮拳便打。李廓在一旁被人拽住胳膊,眼看著同伴被毆,卻只能不斷聲嘶力竭般地怒吼咒駡。

  「住手!」皇太極冷喝一聲,伸手遙指,「多鐸,不得無理!」

  多鐸低咒一聲:「走著瞧,遲早要讓李跪在這殿上……」悻悻退下。

  李廓和羅德憲狼狽地扶持而起,羅德憲滿臉淤血,嘴角淌著血絲。

  「皇上,朝鮮使臣無禮,論罪當誅!」豪格啟奏,底下眾臣頓時紛紛依附,七嘴八舌地主張拿這倆朝鮮人祭天。

  我忐忑不安地看向皇太極,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羅德憲和李廓,雖然相距甚遠,可那看似平靜的目光到底還是讓這兩個朝鮮使臣打了個哆嗦。

  「你們兩個……」他緩緩啟口,聲音冷凝,猶如凍結的寒冰,「如此行徑,想必是李授意而為了。」

  羅德憲和李廓聞言,面色大變,正待解釋些什麼,皇太極已搶在他們開口之前,冷哼道:「李讓你們對朕這般無禮,無非是想借朕的手殺了你們,讓世人覺得是朕先行挑起釁端,殺戮使臣,好使朕背上背棄盟誓之名……」

  羅德憲和李廓表情扭曲,一副義憤填膺卻偏又被皇太極硬逼著吞下蒼蠅的痛苦模樣。

  「朕就在盛京等著李送交人質……如果仍是執迷不悟,便如多鐸方才所言,朕自然有法子讓他親自到這裡來給朕下跪!」目光一寒,「你倆的不敬之罪,朕當教你們的大王如數償還!」

  一席話語速平穩,波瀾不驚,偏又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殿上群臣振奮,就連那些蒙古貝勒們也都一個個嚷聲叫好。

  羅德憲與李廓面如死灰,頹喪地被侍衛架著胳膊拖出殿去。

  一場風波就這麼被皇太極四兩撥千斤地化解了,表面看起來他仍是平靜而又安詳,但是我卻清楚地看到,他那只扶在龍椅扶柄上的手已緊緊握成拳,泛白的骨節堅忍地突起著。

  整場祭天儀式下來,我已被擺弄得暈頭轉向,皇太極察覺出我的不適,體貼細心地吩咐太監先艘回後宮歇息。

  我長長地松了口氣,背上微微沁汗,頭頂的陽光有些耀眼。穿過金鑾殿后的庭院,在拾階而上,方踏上翔鳳樓的第一層石梯,有種異樣的感覺猛地撲面襲來。

  我詫異地抬起頭,不禁愣住。

  一身石青色禮服穿戴的布木布泰冷冷地站在臺階之上,左手扶住石杆。我從下往上仰望,她身後的翔鳳樓金碧輝煌,明晃晃的陽光細碎地灑在她頭臉之上,卻絲毫感覺不出她的暖氣。

  我吞了口唾沫,強笑著上前,「妹妹找我有事?」

  她直剌剌地盯著我,眼神冰冷,裡面混雜了諸多複雜的情緒。我暗加戒備,瞥眼餘光掃見她右側袖管微微一動,她的手倏地抬了起來,疾速地揮向我。

  「喀!」我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擋住她摑來的巴掌。

  她的手微微顫抖,臉上有抹不敢置信的受挫與驚訝。

  我冷冷一笑,這兩年養尊處優的待在宮裡,久已不活動身手——我從未在後宮這些女人面前耍弄刀劍,再加上這副骨架原就是江南漢人女子的典型代表,跟布木布泰相比,纖細而柔弱,仿佛不經她一擊。

  她似乎當真以為我就真如外表那般無能了。

  手指微微收緊,我並不急著放開她的手腕。布木布泰又羞又怒,雪白的臉孔漲得通紅,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倔強地瞪著我。

  「大玉兒!」翔鳳樓的那頭遙遠而又縹緲地傳來一聲呼喊。

  布木布泰唇上血色漸褪,嘴角顫抖地兩下,我適可而止地松了手,臉上從容地保持笑意。

  「大妃吉祥!」我肅了肅身子,淡淡地望著從樓裡穿堂而出的哲哲。

  和早晨的裝扮不同,哲哲早已脫去禮服,換了套絳紫色的綢緞長袍,臉上妝容盡去,素淨卻又顯得雍容大方。

  我細細地端詳她,三十七歲的年齡雖然保養得當,可是歲月的蹉跎,家務的辛勞仍是在她的臉上刻畫出淡淡的痕跡,這已經不是我當年在梅林見到的那個稚嫩的少女,但那股子與生俱來的高貴卻從未消失過。

  反觀布木布泰,十餘年來似乎仍是倔強而又任性的個性,一點未曾改變。如果青春年少時可稱之為跳脫可愛,那麼如今卻只是讓人徒增厭惡了。

  「大妃之稱可不敢當。」近乎自嘲的,哲哲冷冷啟口。

  「姑姑過謙了。」我笑著回答,目光不自覺地繞過哲哲,看向翔鳳樓內。

  幽冷寧靜的通道盡頭人影重疊,不用猜也知定是娜木鐘、巴特瑪?等人在那裡候著瞧熱鬧。

  平臺上,微風徐徐,三個科爾沁的女人成品字形的三足對峙。

  我忽然覺得好笑起來,許多年以前我也曾像哲哲這般,費盡心機地排斥任何接近皇太極的女人,只求維護住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和形式上的虛名地位。

  如今時光荏苒,我與她似乎轉了個個兒,輪到她為了那點虛名來挖空心思地折騰。

  當不當皇后真的有那麼重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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