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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我可以自我安慰地認為這是一個帝皇為了要獨霸天下而不得不實行的政治手段。對於阿敏、莽古爾泰,甚至對於當年被逼殉葬的阿巴亥,我都能任由自己狠起心腸漠視不理,任由時代的命運巨輪殘酷地從他們身上碾過,湮滅了他們的生存軌跡。

  然而代善……

  代善不能!

  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慘死,記憶中那個溫柔似水的儒雅少年,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裡,他即使做不成我的愛人,卻也是我心目中最最重要的親人!

  他不能死!

  皇太極可以為了鞏固皇權,清除一切障礙,唯獨代善不能!

  「皇太極……」我哽聲凝咽。我最愛的人要殺我最親的人,這叫我情何以堪?

  雙膝一軟,我淒然跪倒,泣不成聲。

  「悠然!」皇太極爆出一聲厲吼,箭一般向我沖了過來,「你起來!」

  他使勁拽著我的胳膊,我固執地搖頭,甩落一串淚珠。

  「我曾向你允諾,這一生你無須再跪任何人!可是今天……你卻為了代善不惜下跪求我!悠然——」他厲聲怒吼,心痛得令我神魂俱顫,「他對你而言,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值得你為了他,屈尊下跪?」

  他氣惱地推開我,憤恨地退後兩步,揮手一劈,哢嚓一聲將矗立一旁的一杆正黃旗纛旗徒手劈斷。

  我驚慌抬頭,卻見他右手掌緣殷紅一片,鮮血順著他的手指滴滴答答地濺到地上。我腦子一陣眩暈,驚呼著從地上爬起,搶上去查看他的傷勢。

  他倔強地甩開我的手,緊繃著臉,漠然地疾步走出汗帳。

  我錯愕地伸著手愣在原地,心痛不已,呆立了兩三秒後才幡然醒悟,忙慌慌張張地追了出去。

  到得帳外,兜頭罩下一蓬沙塵,嗆得我連連咳嗽。身前馬蹄陣陣,皇太極竟然騎著大白飛馳而去。

  事出突然,身後隨行的親信侍衛絲毫不敢怠慢,紛紛上馬急追。

  等我氣喘吁吁地跑到馬廄時,拴在欄上的就只剩下小白一騎而已。

  小白性子剛烈,自我走後,便只認皇太極一人,其他人休想近它的身,更遑論是騎上馬背馳騁了。

  果不其然,這次和之前無數次的嘗試一般無二,我伸手解開它的繩套,才替它安上馬鞍,它便回頭張嘴咬我,鼻子裡哧哧地直噴氣,在原地打著轉兒,死活不肯讓我騎到背上去。

  「小白!小白……求你,幫幫我……」我含淚嗚咽,咬牙將左腳套進馬蹬,抓著它的馬鬃,翻身上馬。

  「啊——」沒等我把右腿跨過去,小白使勁尥個了蹶子,我沒能抓緊,被它狠狠地甩在地上。

  背上劇痛,我撐著後腰緩緩坐起,眼睜睜地看著小白得得得地跑遠了。

  我又氣又急,沾滿泥巴的手背擦去臉上淚痕,發狠地說道:「好!既然你不認我,我留你何用?不如一刀宰了你……」

  「你這女人,好狠的心哪!」不遠處突然有人發一聲喊,沒等我聞聲回頭,腰上猛地一緊,竟是被人攬臂抱住,騰空飛離地面。

  多爾袞將我穩穩地放在身前,我掙扎著才想拿手肘去撞他,他突然大喝一聲:「抓緊了!」一揚馬鞭,催馬疾馳。

  「這是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呼呼的風嘯聲中,多爾袞貼近我的耳郭,粗重地喘氣,「我有預感,大汗這次回盛京,必然會發生大事!嘖,三尊泥菩薩終於要輪到最後一尊了……」

  一路穿過軍營,只見各旗營帳紛紛慌亂收起,不斷有人在放聲呐喊:「大汗有命——拔營回京——大汗有命——」

  我心有所動地抓緊了馬鬃,低下頭沉默片刻,啞聲問道:「大貝勒會受什麼樣的處罰?」

  身後的多爾袞不答,馬步顛簸,我的心陣陣抽痛。

  「你是個聰明人。」他忽然幽幽歎道,「何必明知故問……」

  我僵呆。

  「這次老二的腦子不知道是不是燒壞了,隱忍那麼多年,居然開始愚蠢地自掘墳墓……」多爾袞冷笑,過得片刻,忽然沉聲警告,「這事你別管!朝政之事後宮少插手干預,八哥為人精明,心眼甚多,別看你此刻得寵,若是鋒芒太露,他日必遭嫌棄。」

  不要管代善的死活嗎?

  真的……能不管嗎?

  「多爾袞……」我低下腰去,摟住馬頸,將臉埋在濃密雜亂的鬃毛內,默默地任由眼淚無聲地淌下,「你不明白的……不明白……」

  他怎麼能夠明白我的心?怎會瞭解我、皇太極、代善三人之間糾葛數十年的複雜感情?

  「阿步?」多爾袞小心翼翼地詢問,「阿步……怎麼了?」

  我蒙著臉,拼命搖頭。

  他固執地騰出左手來扳我的肩膀,「哭什麼?這事有什麼好想不明白的?你既然跟了他,早該料到伴君如伴虎,他拿你撒撒氣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如何這般想不開?」他放低聲音,柔聲哄我,「快別哭了,我帶你搶在大妃她們之前回宮,你使些手段讓他重新寵倖你就是了!」

  他說得根本就是牛頭不對馬嘴,我心裡的苦只有自己才能明白,轉眼瞥到他的左手虎口處結了塊深紅色的痂,心裡一顫,眼前仿佛晃過皇太極血淋淋的右手……

  皇太極!

  對不起,皇太極!

  是我傷了你!是我傷了你的心……

  可是……為什麼非得除去代善呢?

  為什麼你就不能容下他?為什麼……

  難道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急趕慢趕地回到盛京時已是九月十八的下午,平虜堡大隊人馬尚且滯後許多腳程,但城裡卻已是炸開了鍋,亂作一團。

  多爾袞方才回到自己的家門口,未等勒韁穩住,早有一干鑲白旗將士守在門口,心急火燎地沖上來,大嚷:「貝勒爺可算是回來了!到底這是發生什麼事了?為何昨兒個大汗一回來就下令關閉宮門?」

  多爾袞利落地跳下馬去,身心疲憊的我剛從馬上翻下,聽了這話,著地時腳下一軟,頓時無力地癱到了地上。

  多爾袞一把揪住其中一名副將的衣襟,瞪大眼喝道:「你說什麼?」

  「大汗昨兒個回宮後,宮門隨即關閉……今早諸位貝勒大臣們想借著早朝進宮一探究竟,可誰知宮門仍是緊閉不開,等了半天,宮裡才有小太監出來傳話——大汗拒理朝政,喝令文武眾臣不必入宮!」

  我四肢乏力,只覺得兩眼發黑,渾身冷得不行。

  「居然……會這麼嚴重?」多爾袞驚訝地露出狐疑之色,「就算是要定代善的罪,又何必弄得這般決絕,倒像是跟誰在慪氣似的。」嗤聲蔑笑,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情,「暫且不管他,咱們等著看好戲就是!」頓了頓,他回過頭眼神複雜地看向我。

  我微微喘息,胸口像是壓了塊巨石,堵得我氣都透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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