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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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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知如此!我早知如此……」金台石發瘋似的仰天大笑,忽然從明樓牆角抓過一柄火把,三兩下便將八角明樓各處點著。 明樓全是木質結構,一經點燃火勢借風大長,樓上那些葉赫士兵見狀大驚失色,尖叫著從樓上逃竄下來。 「哈哈哈哈……」火勢越燒越旺,金台石的身影在火光中已模糊一片,再難辨清,但他那淒厲的慘呼和痛斥聲卻隨著夜風四處擴散,生生地撞入人心,「我生不能存于葉赫,死後有知,定不使葉赫絕種!後世子孫,哪怕僅剩一女,也必向你愛新覺羅子孫討還這筆血債——」 我只覺得腦袋發漲,眼前重重疊疊似有一團火向我直燒了過來。 熱浪撲面,八角明樓頃刻間化做一團沖天烈焰。金台石的妻兒一片號啕,德爾格勒伏在地上,淚水縱橫,悲憤莫名。皇太極仍是壓在他身上,只是架在對方脖子上的刀刃已悄然拿開,他俊朗的面上冷若冰霜,唇角帶著一抹殘酷的冷笑。 「老八!放開!」努爾哈赤忽然朗聲呵斥,「德爾格勒再怎麼說也算是你的兄長,他既已降我大金,你理當善待於他!」 皇太極不動聲色,鬆開德爾格勒,轉身恭順地說:「是。兒臣謹遵汗諭!」 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手足發軟。不知為何,我一看到皇太極那般絕情絕義似的陰冷表情,心底便直冒冷氣。我好怕他一時情緒失控,真會把德爾格勒一刀斬斃。 「報——」一名傳訊小兵飛奔而至,在努爾哈赤面前跪下,朗聲說道,「上稟大汗,葉赫西城貝勒布揚古聽聞東城擊破,率同其弟布爾杭古打開城門,已向大貝勒乞降!」 我大大愣住,女真人善戰,性烈如火,往往寧可戰死沙場,也絕不輕易投降。我一生所遇之人,就連卑劣如同孟格布祿、拜音達禮、布占泰之流,都是戰至最後一刻,寧可亡國,也絕無屈辱投敵之理。 沒想到,布揚古竟然…… 努爾哈赤哈哈大笑,「代善幹得不賴!去,傳令大貝勒,叫他帶了布揚古兄弟來見我!」 傳令兵磕頭迅速領命離去。 我混在人群裡,手心直冒冷汗。 沒過多久,馬蹄陣陣,卻是一行打著正紅旗旗幡的金兵簇擁著他們的旗主,士氣高揚地奔近。 「父汗!」還未到努爾哈赤跟前,代善已從飛奔的馬上騰身跳下,「兒臣跪請父汗金安!」 「好好好……你起來!」 「謝父汗!」代善慢騰騰地站起身。 那一身紅色甲胄披在他身上,卻仍掩蓋不住他的溫文儒雅,舉手投足間脈脈流露出那股我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我不由得呼吸一窒。 努爾哈赤滿臉興色,這時左邊走過來兩個人,他目光瞥處忽然笑顏一收,驟然冷下。 「布揚古!」一字一頓,努爾哈赤慢慢走近布揚古。 布揚古平靜地抬起頭來,目光中並無半分懼意。卻聽身後撲通一聲,布爾杭古竟然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努爾哈赤鄙夷地冷哼。 布揚古連頭也不回,只是直顏面對努爾哈赤,無喜亦無悲。 「啪!」努爾哈赤忽然一揚手,劈面給了他一巴掌。 全場震驚。 「這是……替你妹子打的!」這一聲雖低,卻似一道響雷般平地炸起。 「啐!」布揚古淡淡地吐了口唾沫,他嘴角掛著血絲,臉色慘白,毫無生氣,「努爾哈赤,你沒資格替她打我這一巴掌!」 努爾哈赤目光一寒,我瞧他面色不豫,似乎起了殺心,布揚古今日恐怕難逃噩運。 「我沒資格?!」他勃然大怒,伸手揪住布揚古的衣襟,將他抓到自己跟前,「你說我沒資格?東哥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不是我,你如何能知我心中的恨?你如何能懂我心中的恨?你如何能那麼輕描淡寫地說我沒資格替她打你?」 他猛地將布揚古推開,右手一抽,腰刀鏗鏘出鞘,「布揚古,你可知錯?」 「我何錯之有?東哥在你建州十餘年,你聘而未娶,難道還是我的錯了?更何況……努爾哈赤,她為你帶來多大的好處,你自己心裡最清楚,無須旁人再多言!哼!人都說這賤人生來不凡,『可興天下,可亡天下』,可笑我海西扈倫四部,源出那拉氏一脈,竟是生生地被這賤人給禍害了去!果然一語成讖,亡了……哈哈,哈哈……」 「你——該死!」咬牙逼出這三個字,只見明晃晃的寒光在黑夜裡一閃,布揚古大笑聲猝然中斷,停頓了三秒鐘,他瞪大了眼,笑容猶自僵在唇邊,高大的身軀轟然向後倒下。 「啊——大汗饒命!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布爾杭古嚇得抱頭失聲驚叫,顫若秋葉。 努爾哈赤手握長刀,慢慢地側過頭來,我分明看到那張佈滿滄桑的臉上滿是哀痛之色。但轉瞬,這顏色已從他臉上褪得一乾二淨,他將染血的鋼刀奮然振臂高舉,大吼一聲:「興我天下!一統女真!」 「——」底下一片歡呼,在場千余士兵伏地跪下,齊聲歡呼,「興我天下——一統女真——興我天下——一統女真——」 我雙腿發顫,不由自主地跟著眾人跪拜下去,身子慢慢伏地,眼淚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奪眶沖出。 短短一月之內,吉賽被擄,金台石自盡,布揚古被殺……葉赫消亡的這一刻,仿佛也正向世人在宣告著東哥的徹底消亡! 布喜婭瑪拉……布喜婭瑪拉……與這個名字息息相關的人和物,都在一個個地消亡!等到將來的某一天,是否終將再無一人會記得在這個混沌亂世的時代夾縫之中,曾經有個頂著「女真第一美人」頭銜的渺小女子,苦苦忍受煎熬,掙扎地活過。用她三十四年的短暫生命,成全了一個未來大清帝國的夢想。 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東哥…… 天命五年三月,左翼都統總兵官、一等大臣費英東卒于任上,終年五十八歲。大金汗扶靈痛哭,舉國哀悼。 尚未除喪,沉寂久已的內城深宮突然傳出消息,汗妃富察氏因私竊宮中財物,觸怒天顏,努爾哈赤盛怒之下,將其逐出內宮。 這件事好生蹊蹺,我素知袞代也算是個心高氣傲之人,怎麼會為了那點財物而做出如此愚笨之事? 這話一日閒聊時提起,葛戴聽後卻苦笑答道:「我的好姐姐,早年富察氏還是大福晉,衣食自然無憂。可大汗當初立烏拉那拉氏為大妃後,便打發富察福晉回三貝勒府邸居住,三貝勒脾氣不好,福晉與他老是為了一點瑣事而起爭執……當時十阿哥年幼,尚未分置私宅,仍是住在宮裡,於是富察福晉便懇請大汗容她回宮和十阿哥同住,等十阿哥成人後再一同遷出……唉,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姐姐平日對這些後宮福晉們的閑碎瑣事是最不上心的,所以才不清楚,其實她們各人都有各人的苦……哪裡又都能像大妃那般風光無限呢?」 我細細琢磨,心裡不禁浮起一縷淺淺的苦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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