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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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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思措下一步該往哪裡去,可眼下兵荒馬亂的,一走出去說不準就會碰到流竄官匪。這世道動盪不安,處處危機四伏,當務之急已非是解決溫飽冷暖,而是要如何做才能使自己倖免於難。 天命四年,明萬曆四十七年,這一年的新春最為慘淡,蘇密村內無論女真人還是漢人,皆是喜憂參半。大明已在加大力度籌聚兵力,不日內便可發動一場大規模的圍剿之戰,進軍遼東,一口氣消滅大金。 如此提心吊膽地挨到正月初十傍晚,村裡有人外出射獵而歸,傳遞回又一驚人消息:「大金汗王發兵攻打海西葉赫了!」 葉赫部,海西女真最後所剩的一個部落,努爾哈赤的眼中釘,肉中刺,他不會讓它獨存於身畔。長久以來,葉赫與大明的關係最為緊密,葉赫仰賴著大明,以大明做靠山,所以這骨頭向來是海西四部中最難啃的一塊。 今日看來,努爾哈赤真的是再無任何顧忌了。偌大個大明都敢打了,如何會在乎一個小小的葉赫呢? 「姑姑……吃飯飯……」小安生快兩歲了,生活的困頓使得她比我見過富貴人家的那些小孩要瘦小許多。「姑姑,吃吃……」她蹣跚著腳步,小手拉著我的衣袖,臉上露出饞色,「安生,餓餓……肚肚餓餓!」 我摸了摸她頭頂稀疏枯黃的頭髮,將她抱上膝蓋,騰出右手從桌上倒扣的一隻青瓷碗裡取了一塊紅皮番薯,正要遞給她,忽見小秋咬著嘴唇,怯生生地倚著門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我手裡的番薯。 我回頭看了眼,碗裡已空,只得歎口氣,將手中的番薯一掰為二,將一半塞安生手裡,一半遞給小秋。 安生接過後狼吞虎嚥,小嘴吧唧吧唧直響,可是小秋卻並沒有走過來,只是一個勁地咽著唾沫,羞澀地笑說:「姑姑,我不餓,我才在家吃過飯……」 這孩子在撒謊,黎艮前天出去挖人參,為了一支老山參的歸屬,和女真人起了衝突。他女真話說得不是很熟練,結果才結結巴巴地爭辯了幾句,後腦勺就挨了一磚頭,左膝蓋也被他們用棍子打折了。 黎家就靠黎艮一個壯勞力討生活,紮曦妲縫補換來的那些糧食根本就不夠他們一家四口嚼用。 若不是怕招人眼紅,我早把那些首飾拿出去換糧食了。只可惜,死物畢竟是死物,不能直接拿來填铇肚子。 「拿去!」我佯裝生氣,「你不吃姑姑可要生氣了!」 小秋這才接了,靦腆地沖我一笑。這時候安生忽然噎得連連咳嗽,我趕緊又是拍背,又給她喝水,「慢點吃,慢點……」安生小臉漲得通紅,我將她嘴角的殘渣撣乾淨,心裡微微發酸。 安生啊安生……如何才能在此亂世,安然度過一生? 天命四年正月初二,努爾哈赤命大貝勒代善率領十六員大將,兵馬五千人,駐守紮喀關,防止明軍偷襲大金。正月初七,努爾哈赤親率傾國之師,深入葉赫地界。大金鐵騎攻克亦特城、粘罕寨,一路燒殺劫掠,直至葉赫城東十裡。葉赫城十裡外之大小屯寨二十餘處被盡數焚毀,俘獲大量部民、畜產、糧食和財物。葉赫被迫向明廷提出救援,明朝駐開原總兵馬林率兵馳救。 我原以為這一次葉赫難逃噩運,勢必要被努爾哈赤一口吞沒,可誰知馬林援兵未至,努爾哈赤已然退兵,這個變故多少讓我有些錯愕得摸不著頭腦。 為何會將一塊到嘴的肥肉又給吐了出來?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逼得他不得不放棄麼?會是什麼事,竟能如此緊迫…… 我的心開始惴惴不安起來,思忖再三,決定卷包袱走人。五嶺關已然不再是個良好的棲身之所,我有種風雨欲來前的恐慌。我試圖說服黎艮一家與我同行,可是黎艮腿傷不便行走,紮曦妲不願離開祖輩生活的土地,任我嘴皮子磨破,把情況說得如何危急,生死一線,他們也只是望著我無奈地苦笑。 二月初,一聲驚雷炸響于遼邊,我所料果然不差,明兵糾結各路兵馬,相繼抵達邊關,浩瀚之師,兵力竟達四十七萬之多。 我被震撼得心驚肉跳,大金八旗精兵傾力而出只怕連這個零頭都沒有,如此懸殊的差距,難怪努爾哈赤顧不得再打葉赫! 我再次去找黎艮,黎艮思慮再三,最後發了句話:「我走不了路,阿步你若當真不嫌累贅,便請你帶上安生吧!你是這孩子的采生人,把她交給你,我們放心!而且……家裡日子太難熬了,說句不中聽的,我們實在已養不起她……」 二月十一,就在我打算帶著安生上路之際,明軍在遼陽誓師,一時間風雲突變,天地為之色變。 蘇密村的村民終於開始感到恐慌了,有一半以上的人開始舉家遷移,最後決定留下的只剩下十余戶漢人。黎艮原本不想走,可是顧忌到紮曦妲是女真人,怕明軍打來時會遷怒女真人,於是他請求我帶上紮曦妲母女三人一同上路。 紮曦妲哭哭啼啼,百般不舍,我對她的婆婆媽媽、拖拖拉拉終於喪失耐性,對著她破口大駡。她被我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囉唆,於是收拾停當,又將行動不便的黎艮拜託留村的漢人同伴照料,如此這般竟然又已拖去了七八日。 十六那日天上開始飄鵝毛大雪,一夜之間山巒銀妝披拂,寒風凜冽,北風呼嘯。山道變得愈發難行,我卻大大松了口氣。拖著紮曦妲母女本來就走得不快,所以也不差耽擱個把時辰,倒是這天氣惡劣了,反倒可以拖延住明軍出師發兵的日期。 我心下稍定,算計著如果要避開這場戰亂,唯有往蒙古去。只是道路崎嶇,不知道小秋和安生能不能撐得住。由於沒有馬匹,只能靠步行,我讓小秋扶著安生乘坐在小白背上,自己和紮曦妲步行。紮曦妲從未出過遠門,這次逃難出來,真乃人生裡破天荒第一次遭罪。這一路最開心的恐怕只有兩個天真無知的孩童了。 山路繞彎,大雪覆蓋下,我竟開始犯起了迷糊,完全失去方向感。在山裡轉了十天左右才終於走了出去,踉踉蹌蹌地來到一處山寨。找了人略一打聽,才知道其實我們根本就沒有走出多遠,這裡乃是薩爾滸山谷。 聽到「薩爾滸」三個字,我眼皮直跳,心臟痙攣地抽了一下。 薩爾滸!薩爾滸……好熟悉的名字!我在哪裡聽過?薩爾滸……為什麼我會有一種強烈的不祥感? 是夜,在山寨的一戶人家借宿,我如芒在背,寢食難安,真想連夜出山,可是看著身畔睡得正香、已被多日勞頓之苦累得夠戧的兩個孩子,心裡又著實不忍。 子末醜初,我瞪大了眼毫無半點睡意,明明身子疲倦得要命,可偏偏神志卻是異常清醒。不多會兒,忽聽房外一陣細碎的隆隆之聲,屋外小白噅嘶踢騰,我一個挺身從床上爬了起來,大叫道:「紮曦妲!紮曦妲——小秋!快起來——」一邊喊一邊將身側的安生抱起跳下床。 才穿好鞋,感覺地皮微微發顫,隆隆聲響越逼越近,轉眼馬鳴人斥,喧嘩聲傳遍整個山谷。 紮曦妲瞪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驚慌失措地抱住了小秋,「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個勁地尖叫,聲音大得驚人! 我揚手劈面給了她一巴掌,止住她的厲聲鬼叫,「閉嘴!若想活命!你最好一句女真話也別說!」頓了頓,我強壓下內心的狂跳戰慄,「你索性就裝啞巴……」 一句話未完,忽聽門砰地被人砸開,我眼前一花,十來名穿著明朝服飾的兵丁端著長矛沖了進來,驚喜萬分地大聲嚷嚷:「這裡還有!這裡——還有韃子……」 「我們不是韃子!」我霍地站前一步,抱著安生攔在紮曦妲身前,強烈抑制下驚懼,勉強保持鎮定地說,「我們是漢人!我們不是韃子!」 我吐字清晰,喊出的時候又是拼盡了全部力氣,是以才說完,便聽門外有個人「咦」了一聲,分開人群,走進門來。 「張大人!」門內的小兵紛紛行禮。 我抬頭望去,見進來的是個年輕男子,氣宇軒昂,雖然身著軍裝甲胄,眉宇間卻淡淡地透出一層儒雅之氣,不大像是武人。 他目光在我身前轉了一圈,又掃了眼我身後,問道:「你是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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