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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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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這就算是看完了,正打算縮回舌頭,扭頭時卻看見皇太極繃著一臉的嚴肅冷峻,千年不化的頑石表情,於是對他吐了吐舌尖,做了個鬼臉。 他大大地一愣,完全呆住了似的。我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東哥,那樣的花容月貌早被毀去,如今扮鬼臉,不僅不會像當年那般嬌俏可人,恐怕更多的只會是當真如鬼臉般嚇人罷了。 正深感懊悔,忽聽嗤的一聲,皇太極居然笑了。雖然笑容短暫,但是他剛毅的棱角卻因此而放柔了許多,眼角帶出柔柔的笑意,伸手將水遞給我,柔聲說:「喝口水潤潤喉嚨。」 瞅著醫官湊在一塊商議著開藥方,我接過茶盞,捂著嘴輕聲問:「你不怕麼?」 他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然後回答:「我早就知道了,沒什麼可怕的……了不起,我和你同甘共苦!」 我的手一抖,茶盞咯咯作響,茶水潑出大半。再抬頭時,發現皇太極已然離開床側,走向那兩名醫官:「可有方子了?」 那老醫官面有難色,過了好半晌,才支吾地開口:「福晉的病……」聲音拖了老長。 皇太極點了下頭:「外間開方子去!吃得好了,自然有賞!」 「不敢當!不敢當……」 「不用回避我!」我撐起身子,揚聲高喊,「就在這兒說吧!我這身子到底還能拖幾天,麻煩大夫跟我挑明瞭說,毋須瞞我!」 「這……」他言辭閃縮,額頭開始隱隱冒汗。 「可是肺癆?」其實我心裡已經百分百確定了,只是沒見大夫首肯,總還有絲不死心。 老醫官有些詫異,仿佛被我的無畏和大膽震撼住,好久才訥訥地說:「確是肺癆!」 我的心刹那間沉到穀底——肺癆,按西醫的叫法也就是肺結核。記得小時住在孤兒院,有個女孩子就因為得了這毛病,多方醫治無效,最後竟夭折了,還因此連累同寢室的一個女孩也感染了這種毛病,吃了三年的藥,最後也沒保住性命。 孤兒院的醫療條件雖然不好,但怎麼著也要比這四百年前的古代來得強,現代醫學尚且頭疼的肺結核,想來古代中醫更是不大會有如何的效用。 我冷冷一笑,想不到我兜兜轉轉還是要死!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上次赴死時的凜然勇氣,因為我知道也許我再也回不去了……死的話就真的是死了! 飛快地看了眼皇太極,他投來的目光中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濃濃眷戀之情,我心猛地戰慄——我……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可有……法子治癒?」啞啞地,我一字一頓地開口詢問,當真是誠心誠意,再沒有半分的虛與委蛇。 老醫官朝我打了個千,給了句模棱兩可的話:「奴才們定當竭盡全力!」 窗外滴滴答答下著毛毛細雨,窗戶是開著的,便於透氣。我歪在軟榻上,靠近窗口,鼻端聞著初夏日暮時分的涼薄氣息,有些疲倦欲睡。我的臉已用一塊白色紗巾蒙了起來,一來是為了遮醜,二來也是為了擋避我咳嗽說話,甚至呼吸時吹出的唾沫。 記得當時我提出這個要求時,一旁的兩名醫官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其實看多了肺結核病人的護理忌諱,我對小時那段恐怖的回憶有了相當深刻的印象,不是那麼容易忘卻的。 「這藥吃著好像還管點效用!劉軍這老東西還是有點本事的……」皇太極在書案前轉頭看向我,微微一笑,「你最近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我軟軟地點頭,不敢告訴他其實我月事不至,已然閉經兩三月,今日才問過那位漢人老醫官,知道這原是病症加重之故。 「……福晉的疾病外因乃是感染瘵蟲,內因則是正氣虛弱導致,病變主髒在肺臟,可累及脾腎,甚而傳遍五臟。初起肺體受損,肺陰受耗,表現為肺陰虧損之候;繼則肺腎同病,兼及心臟,而至陰虛火旺,或因肺脾同病,導致氣陰兩傷;後期肺脾腎三髒虛虧,陰損及陽,最終導致陰陽兩虛的嚴重局面……如今福晉的病情症狀是咳嗽氣急、痰粘而少、顴紅潮熱、盜汗少寐、胸疼咯血、癸水不至、消瘦乏力、舌絳苔剝、脈沉細數。此種種跡象表明福晉的病情加重了,已屬陰虛火旺,是以奴才大膽,請福晉換藥方……」 日間老醫官的話仿佛猶然在耳,我略略翻了個身,感覺胸悶難受,長長地歎了口氣。 「今兒個那老東西又開了一方子,為何吃得好好的,突然又要換藥?」 面對他狐疑的質問,我虛弱一笑:「病症輕了,自然要換方子的,漢醫講究的可不就是對症下藥麼?」 「嗯……」他低頭看手裡的藥方,沉吟,「秦艽五錢,鱉甲一兩,知母六錢六分,青蒿四錢,地骨皮五錢,銀柴胡四錢,胡黃連三錢三分,烏梅七枚,麥冬五錢,沙參五錢,玄參五錢,生地黃五錢,甘草二錢。水煎服,每日一劑……這漢醫果然博大精深,就是寫出的方子也是嚴謹細緻,絲毫沒有半分馬虎。」 看來皇太極的漢學水平這些年增進不少,回想當年手把手教他寫漢字時的情景,恍若隔世,我不禁黯然心傷,險些落下淚來。不過,這些惆悵的情緒也只在我心底打了個轉,便立即被我刻意地擯棄腦後,我已著實不願再去回想那些身為「東哥」的往日。 昨日之心譬如昨日死,今時今日的我已完全脫離東哥的影子,我是…… 「……為什麼封我做你的側福晉?」那一日,待醫官離去後,我終於忍耐不住不滿的情緒爆發怒火。 他站在床前,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漸漸地眼裡有了心疼,有了無奈,有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我不想委屈你……可是,現在唯一能保護你,能將你留在我身邊的,只有這個辦法!原諒我自私……我知道你鄙視痛恨這個名分,但是……求你,只當我求你,留下來……」 神魂俱顫,從小到大,我從未見他求過人!哪怕是面對他那個喜怒無常、性情難以捉摸的阿瑪,也從沒見他如此低聲下氣,委曲求全過。 「你……」終於,我無聲地歎了口氣。如今的我已然一無所有,有著不能透光的尷尬身份,以及隨時隨地可能病發的殘軀。如果不是皇太極肯收留我,真不知道拖著這副老醜模樣,無依無靠的我還能去哪兒?情勢逼人啊! 倏地抬頭,我不冷不熱地問他:「你如何向其他人解釋我的存在?側福晉……呵,這可是要上報族譜的吧?」 「還未正經地報上去,我只含糊說了你是喀爾喀紮魯特部的女子……『東哥』這個名字只怕以後都不能再叫了,因為葉赫那拉氏布喜婭瑪拉已經不存在了……」他有些無奈地勾起嘴角,凝目看向我,「以後該叫你什麼好呢?」 我笑了笑,忽然為能夠拋卻東哥的身份而大感輕鬆,心情隨之好轉:「悠然……步悠然!」我眨了眨眼,透出無比的喜悅。 皇太極愣了一下,眼眸變得異常深邃,過了許久,才說:「這倒有點像是漢人的名兒。」說著,沖我和顏一笑。我才剛覺得他的笑容高深莫測,似乎透著些許我看不明白的眩惑,但轉瞬,卻已被他接下來的話語分離心神,「好吧,就叫步悠然,紮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步悠然!我愛新覺羅皇太極獨一無二的步悠然……」 「又在發呆想什麼了?」突如其來的戲謔聲,將我喚醒,我回過神,發覺不知何時,皇太極已從書案走到我面前,半蹲在軟榻邊癡癡地望著我。 若是以前我或許還能明白他眼眸中的驚豔和深情源於何處,但是如今的我,實在不敢妄自揣測他此刻看著我的眼神,算不算是我所以為的幸福和滿足?我對自己……沒了信心! 「累了嗎?累的話我抱你到床上去歇歇……」見我搖頭,於是又改口,「那一會兒讓歌玲澤給你端碗燕窩粥來……」他親昵地將我耳邊的碎花抿攏,「你晚上沒吃什麼東西,我知道你胃口不是很好,但那粥是我親自煮的,你看著我的面子上好歹用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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