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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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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爾漢!」我脫口高呼。 滔滔江水未能完全掩蓋住我的聲音,岸邊的扈爾漢頓住了馬步,錯愕地嚷道:「是……東哥格格?是東哥格格麼?當真是你——他娘的!布占泰,你小子想做什麼?捆個娘們當人質,你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 布占泰臉色鐵青,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著,鼻翼翕張,情緒有點不穩,但終於沒有吭聲。 得得得……一陣馬蹄聲驟響,嘩啦一聲,水花四濺下竟有一匹烏騅寶馬負著主人,連人帶馬一塊兒躍下河來。湍急的河流中,水深至馬腹…… 眸瞳漸漸濕潤、模糊,眼前的人影在不斷晃動,一股錐心刺骨的痛楚刹那間滲入我的五臟六腑,痛得我快無法呼吸。心底掩埋至深的傷疤猶如重新被活生生地揭開,噝噝地抽搐疼痛。 「東哥……」馬背上的人影漸漸恢復清晰,隔了七八米遠,那聲歎息似的呼喚裡飽含了太濃的情感,傳到我耳裡,竟讓我抑制不住的劇烈顫抖起來。 「皇太極!」布占泰冷冷的話語在我耳邊炸響。他這一聲喊,也終於將我給震醒。 「布占泰!」皇太極臉色微白,烏黑冰冷的眼眸與他微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黑白分明間,那抹極具氣勢的懾人煞氣靜靜地在他身上彌散開來。 這一刻的皇太極,冰冷得叫人心裡發怵! 「布占泰——」一片混亂的馬蹄聲在對岸響起,正黃旗的旗幡迎風飛揚,努爾哈赤一馬當先立在岸邊,握著馬鞭的手筆直有力地指了過來,「布占泰,先時擒你在陣上,我赦你不殺,寬釋出來,厚養款待,扶為烏拉領主,又以我愛新覺羅氏三女配你為妻。今日你欺騙蔑視我建州,七次違背盟誓,掠奪我屬部虎爾哈……」一連串的指責如重錘般砸來,布占泰只是面不改色,昂然挺直地站在船頭。 努爾哈赤語音一轉,雖然距離遙遠,我卻似能感覺到他火熱的目光在我臉上滾了一圈,而後繼續大聲怒斥:「而今……你竟意欲強娶我所聘之葉赫女子,且以蒼頭箭辱射我侄女。俗語有雲『寧削其骨,莫毀其名』,你已辱我至此境地,我如何還能容你猖狂無禮?就算他日大明天子怪罪,我今日也必定要一雪你予我的奇恥大辱!」 我將目光緩緩從努爾哈赤身上移開,略為往邊上偏過,身子猛地一顫,下頜涼颼颼地觸到了冰冷的刀面。 代善!二阿哥……古英巴圖魯……他,竟也來了! 心裡一陣恍惚,再回神看時,發現皇太極猶如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地挺立在河裡。此時已是九月末,河水雖未結冰,卻也刺骨寒冷。那烏騅馬連打了兩個響鼻,哧哧噴著熱氣。 我心疼不已,千言萬語凝在喉間,千回百轉卻終是無法吐出一個字。他紋絲不動,薄薄的雙唇堅毅地緊抿成一線,臉色愈發轉白,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瞅著我。 不過僅僅幾米遠的間隔,我與他之間似乎伸手便能夠到,卻又仿佛隔得甚為遙遠…… 不知道布占泰和努爾哈赤隔河相對,到底在交談什麼,在這一刻我能感應到的,只有他……只有一個他! 「老八!回來!」努爾哈赤的一聲催促喚醒了我。 皇太極擰緊了眉頭,臉上閃過一絲痛楚複雜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他猛地一勒韁繩,強硬地將馬首擰拉回轉,烏騅馬在滾滾河流中蹚了回去。望著他孤寂如山的背影,我心裡抽搐,眼淚無聲地落下。 「布占泰!你記住了!我只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努爾哈赤騎馬立在岸邊,周圍的建州將士開始向後退去,「兩個月後,你若不能兌現諾言,我照樣會率兵打來——別以為我當真攻破不了你的烏拉城!你莫忘了,這烏拉河遲早是要結冰的!」 沿河的大隊人馬開始往後撤,我眼瞅著逐漸消失的那個身影,終於化做了視野裡的一個小黑點。我心裡好比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各種滋味攪在一起,說不出的憋屈難受。 「真想不到……」喀爾瑪大大地松了口氣,感慨道,「果然不愧是第一美女,就連努爾哈赤那般驕傲無懼的人物,居然也會為了一個女人放下身段,應允退兵。」 「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布占泰的神情淡淡的,有些冷,又有些蕭索,「回去吧。趕著這兩個月,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抓緊籌措呢。」 「格格,為何不同去?」綽啟鼐問我話時,我正趴在窗前用力掰著窗下凍結的冰柱玩,兩隻手凍得通紅,而我呼著滿口的白霧,卻是樂此不疲。 他見我不大理會,便又跨前一步,焦急地說:「我並非是說格格留下不好,只是烏拉城一旦打起仗來,阿瑪未必能顧得了你!這裡……太危險!」 我嗤聲輕笑,他含含糊糊地講了半天,難不成還以為我對布占泰情深義重,所以才決意留下與之共患難、同生死? 真是笑話!我倒是想走,可是他老子肯麼? 兩月前的那次短暫會面後,努爾哈赤將大軍留駐烏拉五天,在烏拉河邊鄂勒琿通呼瑪山下做木城屯兵千人。之後建州與烏拉兩方首領貝勒在此五天內談妥和解退兵的條件,布占泰拒不承認鳴鏑一事,努爾哈赤表示可以不加追究,但卻要烏拉拿出誠意,除了必須開放道路,以供貂皮、人參、東珠等物銷往撫順漢區外,還要布占泰將長子綽啟鼐以及十七大臣之子一齊送至建州為質。 被逼無奈下,布占泰只得暫時應允了這一苛刻要求,以作緩兵之需。待建州撤兵,布占泰隨即與布爾杭古談妥,欲將綽啟鼐與十七大臣子女一干人等送往葉赫暫避,烏拉境內厲兵秣馬,全城內外一副嚴正備戰之態。 在此緊要關頭,我與布占泰的婚事自然暫且擱置;而他似乎也因為上次退兵一事,對我感懷愧疚,因而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藉故常到我房裡逗留。這倒更加稱了我的心意,樂得輕鬆度日。轉眼到了正月十五,天寒地凍,烏拉河水面已然凍結成厚厚的冰層,布占泰感到時機緊迫,不容再等,便決定三日後將子女全部送走。 「大阿哥的好意,東哥心領了!」我莞爾一笑,終於將一根足有兩尺多長、手腕粗細的冰柱掰下,心滿意足地握在手裡,欣喜不已。 看著冰柱因為我手上的體溫一點點地融化成水,滴落于覆滿窗櫺的積雪之中,那種感覺好似在看自己的心在滴淚。我傻呵呵地一笑,心裡好不淒惻,癡迷地注視了好久,卻突然被一聲低呼打斷思緒:「快丟開!小心皮膚給凍黏住了!」 我受驚,手裡一松,「吧嗒」一聲,冰柱子落在窗櫺上,被碰成了三四截。冰晶剔透的光澤,在陽光的反射下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暗自著惱,猛然回頭,「你怎麼還沒走?」綽啟鼐露出吃驚的表情看著我,張了張嘴,似乎不太明白我怎麼就突然語氣變得惡劣起來。我甩了甩濕答答的手,接過小丫鬟遞來的手巾抹乾淨,隨後不冷不熱地問,「大阿哥還有別的事麼?」 這麼一個大釘子碰下去,換誰都不定受得了,更何況他還是個養尊處優、做慣人上人的大阿哥。 綽啟鼐面色不佳,沉著臉說:「那……格格保重!」 我隨口「嗯」了一聲,用手巾包著手,繼續趴在窗櫺上點著腳尖去掰另一根冰柱。隔了一會兒,忽聽身後有細微的腳步聲急速靠近,我眉頭緊蹙,慍道:「你到底還有何事?」倏地回頭,惡狠狠地一瞪,卻沒曾想反被一張困惑詫異的臉孔給嚇住了。 「這又是在跟誰發脾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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