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39)

三九

　　夜裡，皎潔的月掛在墨藍的天上，幾絲雲緩緩流過，農家院落裡有一棵槐樹，此時雖已入秋，但依舊枝葉繁茂，隨風落下幾片，末梢還帶了蒼翠的色澤。

　　淩雪薇與淩相對坐在樹下，細細講著一路所遇。那船上的千鈞一髮，客棧的九死一生，無不讓淩相心驚。待講到那大火中素未謀面的歹人、捨命救了她的何郎中、霞兒，淩雪薇已是泣不成聲。

　　淩相靜默著，輕輕拍著愛女的肩膀，微微歎息。至於那個救女兒于水火又悄然離開的公子，淩相心中有疑，同時亦想尋出這位公子好好答謝。

　　「長得什麼模樣，真的沒有看清？」淩相問道。

　　「火裡他蒙了面。」淩雪薇道，「況且情況緊急，也無暇去細看。」

　　「身形特徵可有？」淩相不想放棄。

　　「若不論面貌，該是位罕見的美男子吧。」淩雪薇回憶道。

　　「還有其他麼？」

　　「好像他身上有傷，尤其腳上傷勢更重些。」

　　「音色如何？」

　　「很是沙啞，該是被煙熏到了。不過，底氣是雄渾的。」

　　淩相點點頭：「爹會儘量找到這位公子。他救了你一命，如何都是要報答的。」

　　淩雪薇目光落向遠方，竹籬上一朵野菊在風中瑟瑟搖擺，似她此時迷茫無助的心。許久之後，她慢慢道：「他為什麼走呢？」

　　沈羲遙自迷迷糊糊中醒來，天還沒亮，養心殿裡只燃了一對八寶琉璃宮燈，銜在一對引吭高歌、展翅欲飛的錯彩鏤金仙鶴嘴上，映亮了地上一方深藍色繡毯。沈羲遙揉揉有些發脹的額頭，半坐起來，帶動了身上幾處傷口，不由皺了眉頭。不過人是清醒過來了，輕輕擊掌，一直守在外間的張德海一個激靈，連忙進來。

　　「皇上，」張德海看著精神仍有些不振的沈羲遙，輕輕喚道，「您要什麼？」

　　「水。」沈羲遙淡淡一句，接著又問道，「這幾日可有什麼事？」

　　張德海奉上一杯溫水，之後又遞上一隻黃地粉彩「佛日常明」碗，裡面盛了大半碗荷葉膳粥，隨後說道：「太后娘娘前日請了慧靜大師進宮講法，一直都在萬佛齋裡，吩咐莫去打擾，也就沒有注意您出去了。」見沈羲遙接過那碗粥慢慢吃起來，眉間有絲舒展，才又道：「不過，柳婕妤來了幾次，倒叫奴才費了幾分口舌。」說罷，悄悄觀察沈羲遙的神色。

　　沈羲遙似是露出淡淡一抹笑容：「她向來如此的。」又繼續吃起粥來。

　　張德海輕輕舒了口氣，接過沈羲遙遞來的碗：「皇上要不要再睡一會兒？天還早。」

　　沈羲遙搖搖頭：「不了，把這幾日的奏章都拿來吧。」

　　沈羲遙批改了大半夜奏章，天濛濛亮時，終於處理完了。張德海遞上熱帕子給他敷了臉，又端來御醫連夜熬制的湯藥。

　　沈羲遙只瞟了一眼，沒接，而是用那尚熱的帕子慢慢地擦著手，似乎在想事情。

　　張德海依舊捧著那盞鬥彩「壽山福海」碗，道：「皇上，御醫說了，這藥得空腹時趁熱喝下，方才見效得快。」一邊說著，一邊小心地抬眼看去，正巧與沈羲遙的視線對上，只覺得那一對眸子深不見底，卻隱隱有寒光流轉，他心中害怕，低頭小心地喚了一聲，「皇上。」

　　有人微微歎氣，一隻手伸過來接過那碗，輕輕吹了吹，一飲而盡。

　　「真苦。」沈羲遙扔下碗，「更衣。」

　　明黃織金龍袍，繁麗的金線刺繡堆疊出九龍紋，細密的米珠攢成萬壽無疆的紋樣，袖袍間氤氳著瑞腦香的氣息。

　　沈羲遙穿戴畢，試了試右腳，依舊疼痛難忍。

　　張德海在一旁侍奉著，心提到嗓子眼。按御醫的說法，這些時日是不該走動的，可是，早朝不能不上，又不能讓朝臣們看出端倪，這倒成了為難的一樁事情。

　　「步輦到正大光明殿，剩下那一點路，朕還能撐得過去。」沈羲遙餘光中已看到張德海的為難之色，淡淡道。

　　張德海垂著頭，心中難受，但依舊領命下去了。

　　沈羲遙坐在赤金九龍御座上，凝視門外九重宮闕璀璨奪目的琉璃金頂，天色一點點亮起來，藍天白雲，是個極好的天。

　　淩相一行再慢，此時該到了那玉秋鎮了吧。只是……沈羲遙心中突然泛起一陣不安，那夜他只是茫然地抱著她走，根本沒有注意方向，只想著離那駭人的大火遠一點，再遠一點。那戶農家恐怕是到了鎮盡頭了。淩相他們，能找到淩雪薇嗎？若沒有，那她又該如何？

　　想及此，沈羲遙突然自嘲地笑笑。淩家的女兒，即是真與父親錯過，也定是能回京的。只是……他又擔心起來，不知淩雪薇的身體可好？

　　第十章滿眼春風百事非

　　鄉間的小路曲曲折折，雖已入了秋，但路邊仍有不少野花悄悄探出頭來。淩相因要調查水患一事，故還需幾日才能回京。已經找到女兒，且沒有大礙，本想讓李顯先送她回京，但淩雪薇似乎更願與父親留在一起，淩相一向寵愛這個女兒，田野鄉間的氣候也頗宜人，左右不過幾日，便差了僕役回去報平安，自己攜了其他人在劉嬸家附近找了個小院租住下來。

　　淩雪薇每日清晨醒來，身邊少了侍奉的丫頭倒也不覺不便，自己打水梳洗，之後便換上簡單的衣衫。大火中燒毀了她隨身帶的衣裙，出來時又只著了睡袍，因此幾日裡都是穿著劉嬸從旁的人家借來的女孩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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