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30)

三〇

　　那馬兒之前欲走卻不得走，但畢竟是寶馬，極通靈性，知道主人遇險，此時突然失了牽絆，嘶鳴一聲前蹄高高躍起，之後便撒開四蹄絕塵而去。

　　後面的漢子沒有追上，又見同伴倒地不起，有幾個要跨馬追趕，卻被為首之人攔下。幾人不解而憤慨，為首之人看著沈羲遙離去的方向，凝重地說：「此人不容小覷，那劍是玄鐵打造，鋒利無比，那馬更不用說，我雖未看清，但必不是簡單之人，方才我們的話他肯定也聽到了，我們還是儘早趕路，把事情辦完，以免夜長夢多。」

　　沈羲遙快馬加鞭，不時回望，見那些人並未追趕，懸著的一顆心也放下大半。再回過頭，馬兒竟在暗夜裡找到出路，前方漸漸開闊起來，依稀有點點燈火搖曳，該是要走出山了，那些燈火，應是玉秋鎮上的人家。

　　淩雪薇這日起得很早，天邊剛剛發亮，她便醒了。那郎中的藥方很管用，她又好生休養了幾日，精神看上去很好。霞兒休息在旁屋，還沒有起身，自己動手梳洗，又找了件柳青色繁葉暗紋的家常袍子，系一幅月白繡紅粉牡丹短襦，挽一個簡單流雲髻，斜一支白玉梅花簪，說不盡的清麗溫婉。

　　這客棧是「回」字型客房，推開門看天井中一叢鳳尾竹，手上捏著一方紫色，在清冷微藍的天色下，靜靜佇立，仰著一張薄施脂粉微微泛紅的臉，使站在對面客房中的沈羲遙為之一怔。

　　沈羲遙站在客房，默默凝視著對面的佳人，心裡逐漸升騰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那清麗的身影如同此時的初陽，無盡風華且柔媚萬千。她靜靜站在那裡，目光似是被院中的鳳尾竹吸引，一眨不眨，長長的睫毛濃密地投下淡淡的陰影。她的嘴角微微揚起，似是想起了什麼動人的回憶。微風吹拂，她手中蕩下一縷輕柔的紫色，微微地晃。沈羲遙一驚，分明是那塊紫佩附帶的流蘇，因其中夾雜的幾縷赤金絲線而與眾不同。她手中握的，應該是那夜悄悄留在她廂房門前的玉珮。如此想著，心就跳動起來，甚至帶了些許的惶恐和興奮。天空一碧如洗，多希望時間就此停止，哪怕只是默默觀望，也心甘情願去付出一生。

　　淩雪薇沒有注意到那雙眼睛，手上的玉珮傳來溫潤的觸感。她微微笑著，眼睛雖盯著鳳尾竹，心思早已飄向了那個美好的夜晚裡的層層竹林。手中的玉珮，她堅定地認為就是他所留。那個清晨當她推開門時，這包圍在一片柔美櫻花中的紫色，讓她的心陷落了。小心地收起，變作最珍愛的珍寶。淩雪薇想，那個身影，恐是難再見了。

　　「小姐」霞兒走出房門便看見淩雪薇，不由喚了一聲，「小姐今日醒得好早。」

　　淩雪薇回頭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

　　「就是這塊玉珮了，小姐為何如此珍視呢？」霞兒的目光落在了玉珮之上，撅起了嘴。她最清楚，淩雪薇一看見這玉珮便沒了好心情。

　　淩雪薇轉了頭看她，淡淡道：「沒有為何，你還小，不懂的。」

　　「霞兒是不懂，只是怎麼也想不明白，家裡那麼多珍奇異寶小姐從沒有看在心上的，就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玉珮，小姐倒當成了命根子，要不是為了撿它，您怎麼會在船上受傷呢。」說著伸手要搶，「要我說，那日就該把讓扔進河裡算了。」

　　淩雪薇翩然一轉，手上已將玉珮護在胸前，微嗔怒地看著霞兒：「若它真掉進河裡，我也是會跳進去的。」

　　「是是是，」霞兒笑起來，「要是讓老爺知道您受傷的原因，我看肯定會把它丟掉呢。」

　　「我不會讓爹爹知道的。」淩雪薇說著，轉身走進了房內。

　　身後傳來霞兒的聲音：「今日郎中還會過來一次，小姐若有不適，一定要說啊。」

　　沈羲遙怔怔站在房內，風將那一段話悉數傳進他的耳中。

　　原來是這樣……

　　一種微酸夾雜著甜與苦湧上心頭，沈羲遙深深吸了口氣，轉身一步一拐地走回了臥床。

　　「大哥，昨夜那人想必是已經知道了我們的目的，會不會有事啊？」說話的正是前一夜裡沈羲遙遇到的那群人。

　　「不會。一來那人與我們應是偶遇，不是故意跟隨我們；二來他定然不知道我們的目標是誰。你們趁天還早，速速找到那女子，我們今夜下手，後日就能拿到酬勞了。這玉秋鎮不大，一共就幾家客棧，你們分頭去打聽。一個時辰後在那相見。去吧。」那個為首的男子下了令，手赫然指向的就是福來客棧。

　　幾道陰影迅速散開去，小鎮的天明亮起來，逐漸有了人聲。

　　第八章苦樂相尋晝夜間

　　「小姐恢復得很快，但還不能說痊癒，我再開幾服活血化瘀的藥，連服三日，便差不多了。不過要注意休養，少吹風。」何郎中擦擦手，朝躺在床上的淩雪薇說道。

　　一旁的霞兒已準備了紙筆：「煩請何郎中了。」

　　淩雪薇坐起身來，朝一旁站立的李嬸一笑：「李嬸，這些日子也勞煩您了。」

　　「姑娘客氣了。」李嬸笑答著，「顯兒去京城時特意囑託了我照顧你，畢竟你們兩個女子出門在外，還是不方便。其實也沒幫什麼，何必謝呢。」說著，指了指桌上的竹籃，「我燉了湯你可一定喝下，補補身子。」

　　何郎中已寫好了藥方交給霞兒，道：「有幾樣改了，你得再去重抓。老夫先告辭了，小姐好生休養。」

　　淩雪薇欠了欠身，看著霞兒：「你去送送何郎中吧。」

　　客棧回廊上，沈羲遙憑欄而立，看見何郎中與霞兒出來，帶了和煦的笑慢慢迎上前：「您是郎中嗎？」

　　何郎中正扭頭與霞兒說著什麼，聞聲一回頭，先愣了下，才道：「正是。」說著目光落在他的腳上，皺起了眉，「你的腳？」

　　沈羲遙點頭：「我聽說您醫術高明，又巧在客棧，便請您幫我診治了。」

　　何郎中捋捋鬍鬚：「你傷得不輕，不易耽擱，不如就現在吧。」說罷，看著霞兒，「你先去抓藥，我幫這位公子看傷。藥熬好了記得要放涼再用，效果更佳。」

　　霞兒笑著，目光卻一直悄悄落在沈羲遙身上，心中讚歎著世間竟有如此男兒，如同朝陽般奪目，又如同新雨般溫潤，那俊逸的眉目，挺拔的身姿，圓潤的嗓音，這樣的男子應該只是出現在詩詞之中，又或是戲文裡稱讚的男子。自己詩詞讀的少，若是小姐，一定會用絕妙的詞來形容吧。等下回來，可要向小姐請教了。

　　霞兒想著，也沒忘記自己是要去抓藥，飛速地瞟了沈羲遙一眼，卻驚喜地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目光相接時，霞兒臉一紅，下一刻已從沈羲遙身邊快速走過了。

　　心，「砰砰」跳得厲害，只是一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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