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此情可待成追憶 | 上頁 下頁
二六


  淩鴻漸點著頭大步邁進宮門,隨手揮了揮沈羲遙御賜的令牌。這令牌是年前賜下的,准他白日裡無傳召也可隨時進宮。只是一隻極簡單的銅牌,一隻螭獸臥在上面,螭口銜一顆七寶琉璃,背面則是篆書的他的名字,還有皇帝的刻章。看起來很不起眼,但整個朝野也就只有3人擁有此令牌。畢竟,不得通傳也可進宮,這是極大的信賴與榮耀了。

  按照沈羲遙的習慣,此時應該是在禦書房內。早朝後,他留下幾位朝中老臣商議秋試的準備和學子的情況。淩鴻漸是從重華門進宮,這也是大臣們能進宮的惟一地方,可是離禦書房甚遠。長長的宮牆在兩旁筆直地延伸,金色琉璃瓦晃得人眼累。他疾步走著,兩邊的小太監看見他的官服忙行禮,一抬頭,人已經走出好遠了。

  淩鴻漸走著,突然就想起李顯的那番話,雨水與往年相似,但水勢卻變大了。東都附近因為水域寬闊,挨著兩江,為了防止澇情,朝廷每年都會撥款修建和加固堤壩。今年東都那邊的奏報也沒有提到任何關於雨水的情況,這其中,也許有隱情。

  淩鴻漸來到禦書房外,正巧看見張德海從禦書房裡出來,連忙上前:「張總管,請留步。」

  「哎呀,是淩大人啊。」張德海滿臉的詫異,不過片刻堆了笑,「老相爺正與皇上下棋呢。皇上難得起了興致,要留相爺在宮中進晚膳,我這就去膳房裡吩咐。」

  「張總管,」淩鴻漸帶了一付凝重的口氣道,「家中出了點事,得要父親回去定奪。勞煩張總管帶個話,我就在此等候。」

  張德海心中不由一沉:「不知是……」

  「是家妹,歸程途中遇了險情。」淩鴻漸的聲音很輕,但故意說出了淩雪薇的情況。

  「是淩小姐啊!」張德海心裡如同千斤的石頭懸起來,又轟然墜地般。淩家小姐出了事,險情?不是在江南淩三公子處麼?若是真出了大險情,若是性命堪虞,以皇上現在的癡迷,會怎麼樣?他想著就不由冷汗涔涔,隨手抹了一下額頭,「我這就進去稟報。」

  青玉棋盤四周雕刻著八仙過海的圖案,一個個栩栩如生巧奪天工,沈羲遙一襲寶藍色凹斜紋如意團紋的棉布袍子,眉眼舒展,正捧了一盞茶慢慢飲著,唇邊是一抹極淡而得意的笑容。

  張德海走進養心殿內,看到的是這樣一個場景,難得的帝相和諧的場面。明知自己帶來的是壞消息,張德海也只得硬了頭皮疾步上前。如果巧妙讓淩相回府,那就再好不過了。

  「皇上,」張德海走上前,悄聲道,「淩大人在殿外,稱有家事與淩相商議。」

  沈羲遙頭也沒抬,完全沉浸在棋盤上的樂趣中。「傳他進來。」末了又自語似的道,「朕好不容易請了淩相指點,什麼事在這裡講。」

  張德海聽他這麼一說,心裡慌起來,不由打量了一眼淩相,帶了些許求助的眼神。畢竟淩相一向公私分明,應該不會將家事在皇帝面前商議吧。

  只可惜,淩相此時手執一枚墨玉棋子,手腕懸在半空,正在冥思之中,根本沒有感覺到甚至聽到張德海之前所言。此時,他似想到了何處落棋,片刻後輕輕落下,又好似不經意地看了皇帝一眼,扶了扶飄逸的鬍鬚,也端起茶來。這才抬頭看到了張德海,點了點頭算是招呼。而沈羲遙看著淩相棋子落下的地方,得意之色悄然褪去,他將雙眉輕輕一擰,若有所思。

  張德海是哭笑不得。該聽見的沒聽見,不願讓知道的恐是躲不掉了。

  「傳他進來吧。」沈羲遙見張德海還站在身邊,抬頭略有不悅地催促道。

  張德海只好躬身退下,請了門外的淩鴻漸進來。

  淩鴻漸站在門外,得到了張德海的通傳,卻沒有立即邁出腳步。他方才站在這養心殿外,之前的種種事情不知為何湧上腦海。暗自攥了攥拳,冒個險,也許一直縈繞心頭的疑惑就能解開了。既然抱定了想法,他用一種明顯慌張的腳步走進了養心殿:「臣給皇上請安。」

  沈羲遙微微抬頭,手上捏了一枚芙蓉玉的棋子,朝他一笑:「什麼事?起來說吧。朕與淩相對弈得淋漓,不忍半途而廢。」

  淩鴻漸點了頭,換上焦急的神色,用擔憂的口氣對淩相說:「父親,剛才有人來報,小妹在歸途中遇險。」

  他的話音未落,只聽「啪」地一聲,地上多了一片水漬,隨即有兩邊的宮女上前擦拭。淩鴻漸看著那水痕蔓延,順著水跡,地上一盞天青冰裂紋汝窯薄瓷茶盞碎成幾片,盞內的茶葉淡黃不綠,葉莖淡白而厚,梗極少,殘存的一點湯色柔白如玉……應是陽羨茶,產自江南。

  江南……

  淩鴻漸還未反應上來,就見張德海「撲通」跪在沈羲遙面前,「奴才該死,衝撞了聖駕,請皇上恕罪。」

  淩鴻漸抬頭,沈羲遙臉上波瀾不驚,侍女上前擦拭著秋香色便袍上的水漬,他只是坐著,很安靜,什麼也沒說,低了眼看看張德海淡淡道:「就罰你一月俸祿。」說著,讓淩鴻漸起身,微探了身子,「可確實?」

  此時,淩相神色焦慮難安,但在君王面前又不能失態,只是兩眼緊望著淩鴻漸。

  「來者是同船的船夫,親眼得見,也是他安排住在東都邊的玉秋鎮上。另外,還有小妹貼身侍女佩兒的親筆信,我也親自問過,應該不假。」淩鴻漸又大概說了遇險的情況,抬頭看著淩相。

  淩相看了看坐在一邊神情似有恍惚的沈羲遙,又看看站在一邊的淩鴻漸,終起身拜在地上:「皇上,」他緩緩說道,語氣完全不若平時那個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淩相,「臣很看重這個女兒,想告假幾日親自去東都,還望皇上允了。」

  出乎意料,沈羲遙竟親自起身相扶:「淩相不必如此,即使你不提,朕又何嘗是不近人情之人。淩相速回府準備吧。」說著,向一旁張德海使了眼色,「請太醫院最好的御醫與淩相同行。」又對淩相說道,「按理東都此時雖是雨季,但年年固防,不該出現如此險情,又無奏報,恐是地方有所隱瞞,淩相此次微服前去東都,還望在照看小姐之際,查查此事。」

  淩鴻漸與淩相紛紛拜下:「臣,多謝皇上隆恩。」抬頭之際,淩鴻漸分明看到,沈羲遙的手微微顫抖,面色也晦暗起來。

  第七章 為伊消得人憔悴

  淩相一回府便召李顯詢問,哪裡上船?哪裡遇險?水勢較往年如何?此時天色已晚,府裡上上下下都在準備次日出發要備的物件、藥材。前門又傳話來,宮中的張德海總管帶御醫來了。淩相問了一半,聽聞此,便先請李顯回去客房休息,第二日正午啟程,途中還可細問。

  李顯這日待在淩府,除了見了淩鴻漸,便一直在客房休息,不曾與旁人接觸,但也看出這淩府富貴非常,一花一木均是上品,雕欄玉砌古樸雅致,材質非凡。他順著回廊走回自己所居小院,一踏進門,便見院中站立一個端莊沉默的年輕男子,正紫色凹斜紋的尋常袍子,卻襯出雍容氣度。他在府中待的不久,見到的卻是淩相與淩鴻漸兩位經世之才,已是驚訝非常,此時見了這個男子,雖還有一段距離,甚至這男子是背對他而立,但不知為何,心中升起畏懼。

  那男子似乎聽見了腳步聲,緩緩轉身,如神祗般的眼眉間,輕染了僕僕風塵。未及洗淨的疲憊,成了他眉宇間銜著的一絲溫默。李顯完全看呆,世間竟有如此男兒,曾經聽說書人口中的天神,也不過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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