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此情可待成追憶 | 上頁 下頁
二四


  「小姐。」霞兒此時也看到了,輕聲而小心地問道,「這個……」

  淩雪薇微微一笑,如同秋日澄明的陽光般,內心充滿了溫情,她長長的睫毛輕覆面上,眼仁微跳了下,靜靜說道:「那日在青龍寺,無意中撿來的。」

  霞兒聽她這樣講,愣了半晌,她畢竟年輕,還想不明白為何出身豪門世家的相府千金會如此在意這樣一件「撿」來的東西。可是,看到淩雪薇面上的笑容,如同覆了一層輕紗,卻透出無盡的歡喜,便知道必定沒有那麼簡單。可是,小姐不說,自己也無從知曉,便也作罷了。

  「何郎中說還要休養幾天?」淩雪薇睜開眼睛,已經只留了平和。

  「按小姐現在恢復的情況,至少還需半月。」霞兒說著上前,在細瓷福紋碗裡斟上茶遞到淩雪薇面前,繼續說道,「按日子算,從東都到京城,需八九日,此時最慢消息也該傳到府中了。估計老爺會派人前來,小姐不如在此等候,正好調理,也能支持著之後回京之路。」

  霞兒本以為淩雪薇會拒絕,畢竟當初也是為了節省路途上的時間才選擇走水路。此時,霞兒已抱定了打算,不論淩雪薇如何堅持,她也得讓自己的小姐再休養至少5天。可是,霞兒沒有想到,淩雪薇竟然同意了。

  「也罷,就在此休養休養。正好此處風景宜人,又偏離世俗。回了京,再看這樣的風土人情就難了。」她說著飲下手中的茶,有茉莉的香味散在房中,淡雅宜人。淩雪薇的臉上,也露出一抹笑容。

  爹爹多半會親自前來,那麼朝堂之爭便能稍停片刻,如此,她應不會有進宮之險了。那個地方,她是永遠不會也不願進去的。那竹林後的身影再次浮現眼前,那該是如何的一個男子,留下這只緋色玉珮於青龍寺自己所住禪房的門外,她知這是他贈與自己的,那「比翼」二字,如何能不教她心動呢。進宮了,就再見不到了,也再無緣了啊。

  淩府泓藍齋是淩鴻漸的春風及第館的書齋。此館為沈羲遙在淩鴻漸三榜題名後親題,極是榮耀。那時,沈羲遙弱冠之年,未掌皇權,與淩相也沒有什麼衝突爭執,顧念老臣,友及伴隨,便親筆提匾「春風及第」,也正說明了淩家無人可比的榮耀顯赫。之後,淩夕和的居所更名「夏雨霖鈴」,淩望書的居所更名「秋光昭陽」,淩雪薇的居所更名「冬雪霏萋」,皆是與那「春風及第」相應合。

  只是,時值今日,淩夕和遠在邊關,應了那霖鈴的思愁。淩望書南下,倒也是昭陽的勢頭。惟有淩雪薇待字閨中,不知前路。可那「霏萋」二字,卻似乎並不如意。

  此時,淩鴻漸踱步于泓藍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高大古樸的紫檀書架,其上遍是珍籍古典。臨窗一張沉香木浮雲出海的書桌上攤開一本書簡,有行行細細的批註書寫其上。窗外暮色四合,夕陽橘色暖光投射進來,帶了窗外庭院裡早菊略有清苦的氣息,透過歲寒三友的窗櫺雕花,落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之上。

  淩鴻漸心裡思忖著這幾日來所見所聞,那金瓦紅牆內的菱歌,那棲鳳台裡皇上手中摺扇上的詩句,還有張德海隱隱的話語:「奴才頗費了些工夫,才得到了這張畫像。」……他越想越感覺有些隱隱的不安,那不安越來越明顯,似失了什麼般,卻想不起來。只是,那詩句不能說明什麼,畢竟前段日子吳大人的女兒進了宮。她與淩雪薇自幼交好,淩雪薇所作詩詞雖守得嚴密並未外傳,但吳薇卻是知道一些的。據聞吳貴人還算得寵,沈羲遙喜歡才貌雙全的女子眾人皆知。淩鴻漸想,這吳貴人應該是在沈羲遙傳召時應景而吟誦出妹妹的詩作。但是,依淩鴻漸想,若是這吳薇沒有將詩句貪為己有,那才是奇怪了。畢竟,有誰會在皇帝面前,一味地說他人的好呢。

  突然,如同心湖中被投下一顆石子,不安的漣漪一圈圈泛上,驚了心,又如一道閃電掠過腦海,照亮了什麼,也只是一刹那。淩鴻漸停了踱步的腳,緩緩走到窗前,庭院後是一池碧波,兩岸秋風染黃的柳葉掩映住一座精緻八角亭,有輕紗如煙般蕩在半空。淩鴻漸定了定神,推開門,正看到管家劉福帶了幾個小廝捧著青花大缸朝「冬雪萋霏」方向走去,高聲喊住:「劉福,這是去哪裡?」

  劉福轉身帶了笑容道:「今晨進貢的菊花到了,宮裡揀了些皇上娘娘們喜愛的,這剩下的按皇上旨意就賞給老爺和其他幾位大臣了。內需所剛送來,老爺說按三公子那邊送來的消息,小姐最遲今日也該回來了,便讓我們把這幾盆『青山慕雪』擱到涵秋堂裡去,小姐看到一定喜歡的。」

  淩鴻漸輕輕笑了笑,每每提及淩雪薇,他總會露出如此的表情。在他這個大哥心中,小妹永遠是清晨花瓣上那滴露珠一般,能給心帶來純淨。既然劉福如此說,看來,淩雪薇是真的要回來了。

  「一同去吧。」淩鴻漸說著,看了看那株「青山慕雪」,此時花未開全,只三兩朵初綻開,可那纖細潔白的菊瓣已能顯出全放時將帶來的驚豔,如同幼年的淩雪薇,才三四歲年紀時,便已展露風華絕代的氣質,也正是如此,父親才會將其雪藏吧。

  淩鴻漸想到,上年元月時,三弟淩望書曾在紅梅盛開之際為淩雪薇畫過一幅畫像,後來雖說那畫像不及淩雪薇風姿十分之一,但也是眉目清晰,神韻非常了。此時,淩鴻漸有心照著那幅畫繪一卷鬥菊圖來,便生出取畫的念頭。他知道,那幅畫裱好之後便置在了「冬雪萋霏」的畫室中,當時還是他親手放進屋角那口青花余慶雲蝠纏枝番蓮紋大缸之中。那缸中畫軸多人物,淩雪薇愛風景甚極,對那缸畫卷便少有所碰,淩雪薇下江南那日他去送她,還看見那畫軸在原位擱置著。

  淩雪薇居住的院子挨著淩府內花園「鏡湖」,院落並不大,卻是飛簷輕卷,雕鏤闌檻,玲瓏瑩徹。淩雪薇的畫室在西廂裡側,西廂一順4個房間,間間相連又都帶有獨立的雕花門,都是淩雪薇日常消遣之所。東廂則是閨閣所在,獨立隔出小小一院,淩雪薇親題「飛雪」,院內遍植了雪櫻白梅,皆是由進貢的樹種中暗中挑選出來的。

  此時因淩雪薇不在府中,「冬雪萋菲」雖日日有人灑掃,但丫頭們都是安置在了前院,此時院中無人。劉福取了鑰匙開門,便招呼著幾個僕役將那些「青山慕雪」擺放在窗下回廊前。淩鴻漸半靠在原色廊柱上,四處看著淩雪薇住的院落,因是初秋時節,流水山石點綴的庭院裡栽種著巨大的樹木,葉子還未完全轉黃,依舊透著夏日裡淩雪薇還在時的氣息。看著看著不由就笑起來,今日妹妹就該回來了,也定是會講起在江南所聞所見,那些美景逸事由她細細講出,該有別樣意蘊在其中。

  突然瞥見劉福手上還小心地捧了一盆花,纖細狹長的葉,潔白無瑕的瓣,還有細膩金黃的蕊,竟是水仙,淩鴻漸不由一愣,那水仙開得極好卻很詭異,畢竟完全不在時節。

  「這是?」淩鴻漸上前一步,帶了詫異的口吻,看著在輕風吹拂下紋絲不動的水仙,緩慢地說道,「水仙?」

  劉福笑起來,面上的皺紋如同菊花綻放一般:「是啊,是水仙,不過是上等美玉製成。前日太后娘娘賞賜下來的。」

  淩鴻漸點點頭,有些不解地問道:「若是太后親賜,該是放在正房主廳的啊,怎麼……」

  劉福面上有些訕訕,頗有為難,答道:「夫人說小姐肯定喜歡,這水仙輕肌弱骨,嬌美非常,又高潔清雅,與小姐相得益彰。」

  淩鴻漸伸出手,細細賞鑒了一番,腦海中不由就想起棲鳳臺上那株精巧的櫻枝,不知為何,之前那種莫名的恐慌又浮上心頭。他垂下手,目光落在庭牆外高遠的藍天,有雁掠過,帶了南飛的影,前塵舊事他不是沒有聽過,早幾年還鬧得沸沸揚揚,但畢竟還是被撂下了。許久他說道:「這水仙,我拿進去,擱到薇兒書房裡吧。」說著,接過劉福手中的花盆,看著小廝將書房門開啟,一陣若有似無的幽香傳來,是淩雪薇在書房裡常用的金桂香,馥鬱卻不厚重。淩鴻漸知道,這是因為裡面糅合了薄荷的原因。

  環視屋內的格局,西窗下一張古琴,旁一隻玉簫,是淩望舒早先托人送來的紫玉淩花簫,音色純正,淩雪薇喜愛得緊,愛不釋手,常常吹奏,都是繞梁的好曲子。房間四壁都是櫻桃木透雕竹紙的書架,滿室典籍間錯古瓶、田黃的擺件,還有幾幅前朝名家的山水寫意懸在牆上,行筆輕細柔媚,勻力平和,氣韻十分古雅。因許久無人,室內有些疏離的氣息,在門被推開的一刹,光線下有細小的塵埃舞動。

  淩鴻漸將水仙擱在窗邊,又踱步至屋南的楠木刻絲琉璃書桌邊,上面很清潔,筆墨紙硯均整齊地置在一邊,碧玉桃花水洗鎮了片薄的白絹,露出一角深淺紫色,淩鴻漸心中好奇,抽出來看,淺紫的方勝和深紫的如意團紋千回百轉、連綿無盡,那針腳一看便知是出自淩雪薇之手,卻未繡完,蜿蜒至最後一邊角停住,有細細的銀絲勾出未完的幾個字,隱約是「遠憶櫻花圃,誰吟杜若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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