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此情可待成追憶 | 上頁 下頁
二〇


  張德海這才恍然大悟,這後宮錯雜,畫師難免與些許妃子有往來,這一臨摹,難免將皇上心思洩露出去,若是為淩相所知,氣焰定會高漲;若是為有心的妃子親眷所知,不定會給淩家小姐帶來什麼麻煩。沈羲遙深知後宮險惡,自然不會讓心儀之人受到傷害,尤其是,在未入宮之前。只是,這淩家小姐恐是今生都無法入得宮來了。

  想到此,張德海惋惜不已,卻又為此慶倖。惋惜的是,這對佳偶終會因身份之故相隔,因為就算皇帝想,也會因為淩相之故而放棄;慶倖的是,這後宮之中,哪怕自己不去招惹別人,別人也不會讓你安寧的,所以,還是不入宮的好啊。

  自那新貴人入宮之後,柳婕妤與孟昭儀的來往稍多了些。此日,蘅芷殿裡是難得的一派鶯歌燕語,不僅孟昭儀在,還有幾個也算得寵的貴人、常在,卻沒有那個新貴人。一群人圍坐在西配殿裡烏木雕花大圓桌前,琳琅滿目的吃食鋪了滿桌。柳婕妤雖是主人,可席間卻是孟婕妤更活躍些,提著話題,與其他人拉些家常。

  這說著說著,自然便說到了近來得寵的妃嬪身上。柳婕妤微微側目,卻甚少說話。孟昭儀也是含笑聽著,畢竟論及得寵,無非是她與柳婕妤、馮淑儀。偶有其他妃嬪被翻牌子,一月合計也不過三兩次。

  「那位新進的吳貴人與蘇昭容同住在春熙宮,不知如何?」柳婕妤突然轉頭看著坐在一邊的一位身著團綠宮裝、打扮素淨的女子。

  這位蘇昭容入宮時間頗久,家世也不錯,因此兩年前升了昭容,她雖位份高於柳婕妤,但畢竟寵愛不在,恭敬地答道:「吳貴人性格直率,倒算是融洽。」

  柳婕妤點點頭,低頭看手上三寸來長的金箔貼花珍珠護甲,好似不經意地說道:「想必昭容姐姐倒是能常見到皇上了。」

  蘇昭容卻搖搖頭:「皇上甚少來春熙宮的。」

  柳婕妤「哦」了一聲,「可是我聽聞那吳貴人很是得寵啊。」

  蘇昭容微微笑了:「皇上多傳喚她去御花園,據說是談詩論畫,不過……」她摩挲著手中的青花茶碗道,「若論得寵,我看未必。新來的那日便沒有侍寢,夜裡也多獨自在望春殿裡的。」

  孟昭儀掃一眼柳婕妤,見她面色如常,一雙美瞳卻透出心中疑惑,便笑吟吟端一盞奶茶遞給她:「有妹妹在,還有誰能得寵啊。」

  柳婕妤伸手接過,轉瞬便笑了:「姐姐這話便不對了,姐姐侍寢的次數不比妹妹少呢。」

  這時,蘇昭容插了句話來:「皇上雖不常見這位貴人,太后卻幾乎日日傳召呢。」

  柳婕妤聽她如此說,登時放下手中的茶盞,一雙杏目看向蘇昭容:「太后?太后傳召她做什麼,一個貴人……」話還沒說完,便發現自己失了言,畢竟這太后的作為不是誰都能妄加評論的。柳婕妤端起面前茶盞,緩緩飲了口茶,面上有些訕訕之色。

  其他妃嬪自然是聽了出來,但畢竟礙于柳婕妤的得寵,再加上此處也畢竟是她的殿閣,一個個只得裝出似未聽見的模樣,可事出突然,自然一時也不知用什麼話題來接,殿內出現短暫的沉默,稍顯尷尬。

  孟昭儀見狀,輕咳一聲,淡淡說道:「柳妹妹這裡的茶真好,是今年新貢的吧。」

  柳婕妤朝茶盞中看了一眼,一抹得意之色罩上面龐,卻好似不在意地說道:「前個兒皇上駕臨蘅芷殿時帶來的,我素喜茶,這是新貢的陽羨茶。今日難得大家齊聚,便拿出來一同品品。」說罷,招手喚來侍女再為眾人斟上,自己也慢慢品起來。

  孟昭儀卻將手中茶盞放下,好似不經意的又將話題轉了回去。她看著蘇昭容微笑道:「當初也是太后娘娘做主入宮來的,還封了貴人,皇上也只是附和。看來,滿意的該是太后娘娘啊。」她說這話時,有意無意地掃一眼柳婕妤,繼續說道,「我記得,那日太后娘娘還說起過什麼佳人易求,國母難得的話呢。」說罷便笑了,「不知這吳貴人的婦德如何哦。」

  柳婕妤看一眼孟昭儀,沒有說話,倒是一邊的蘇昭容淡淡笑起來:「這婦德雖不知曉,但才情卻該是不小的。」說著抿一口茶,有意無意地看了柳婕妤一眼,「據聞皇上在御花園傳召,多是討論詩詞,若是此類不通,依皇上的性子,定是不會傳召得如此頻繁了。」

  柳婕妤一怔,目光似飄渺的薄雲蕩在寢殿門前,若有所思地微眯了眼:「才情……」她沒有再說什麼,沈羲遙之前的一些種種如驚雷般炸在眼前,她想起那日在棲鳳台,沈羲遙那首詞的最後一句分明就是思念之語,「相思無因見,悵望涼風前」,還有那時他的神情,那樣的眼神幾近癡迷,完全不若平日裡帝王的英睿。她又想起那日一品大員的家眷進宮,沈羲遙也是一改常態地巴巴地去了。那一日,也是這吳貴人初次進宮覲見的日子吧。還有那幅畫,沈羲遙得到時難掩的興奮激動之色……

  柳婕妤越想越覺得恐懼,手不由就抓緊了身上柳葉團花天青襦裙一側細密的銀絲流蘇,面上卻好似不動聲色。孟昭儀卻看在眼裡,心中暗自笑了笑,起了身看看外面的天色,對眾人道:「天色也不早了,等會兒翻了誰的牌子就該通報了。各位妹妹,我們就此散了吧,也好回去有所準備。」

  孟昭儀如此說了,旁人自然無異議,便紛紛施禮離去。孟昭儀出了蘅芷殿,並沒有上軟轎,而是搭著丫頭的手緩緩走著。蘅芷殿宮牆兩側置著一人高的宮燈,一排鋪展開去,柔和的光透過乳白的細紗映在平整的青石路上,夜風吹起,宮牆上折出的人影有些微的變化。

  孟昭儀輕輕擺了擺手,那些跟隨的宮女、太監便退在一旁,一個修長身影上前來:「昭儀姐姐,皇上那邊已傳話來,今夜是叫去了。」停了片刻,又道,「我看這月色正美,若是獨自觀賞實在可惜,不知姐姐是否願與妹妹一同呢?」

  孟昭儀淺淺笑著轉過身來:「既是妹妹所邀,我這個姐姐又怎麼會拒絕呢。」說罷,目光越過高高宮牆,有一點迷離,似說給自己聽,「又是叫去麼……」

  沈羲遙凝神握一支極細的豪筆,仔細端詳面前的畫卷許久,手微微有些顫抖,不知該從何處下筆。幾經思量,深吸一口氣,終描繪出最初的身形輪廓來。

  張德海站在一旁為沈羲遙研著墨,看著年輕帝王專注的神色,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那墨是今年新貢的徽墨,上面的鵝黃簽紙方才拆去,因是新墨,便帶有膠性,張德海手上稍稍用了力,一圈圈均勻地研著,有墨香散出來,混在玉竹香清淡的氣息中,久久不散,很是清雅的氛圍。

  張德海小心地掃一眼那畫卷,雖說他已看過幾次,但每每再看,依舊有驚豔之感。可是,連他自己都承認,這畫卷上描繪的女子是遠遠不及那個在護國寺外的佳人的風姿。不能怪畫師功底,只能說,這淩家小姐的美貌氣質,就算是巧奪天工的神仙聖手也是難以描繪的啊。

  再看沈羲遙,凝神屏氣,下筆極慢,繪製極細,是在描繪那嫋娜翩躚的妙曼身姿,秀麗的精秀五官,甚至服飾上細小的裝飾圖樣,都是謹慎而細緻地臨摹。而他的眼眸深邃似海,翻湧的遍是傾慕之波,愛戀之濤了。他不用張德海協助,伸手掬一縷清泉,將丹砂勻開來,稀釋成淡淡的粉緋,點得畫中人櫻唇若瓣,再將青黛與墨色混淆,細毫縈回,雕琢出那攝人心魄的秋水美瞳……

  終了,寫意似的繪出遠近紅梅枝枝朵朵,襯托出畫中人清逸絕塵,仙般氣質。再提配詩于畫左,「冰肌月貌誰能似,錦繡江天半為君」,方才收筆。而殿中巨燭已燃燒大半,窗外墨色深重,夜深似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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