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此情可待成追憶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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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海斂了斂神色,整理了衣袍走到宮門前,厲色說道:「皇上今日出宮私訪,任何人走漏了風聲,斬立決!」 可是,皇帝說了夜晚定回來,此時已近亥時卻還不見人,太后不知怎麼得到了消息召自己過來,這可如何應對得過去啊! 想到此,張德海額上便滿是汗珠了。 「皇上現在何處?」太后已走到張德海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張德海。 「皇上……」張德海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皇上在禦書房。」 話音未落,太后輕蔑一笑:「如此,我們便去看看。」說罷,便扶了剪春姑娘的手,要向殿門走去。 張德海知道必是瞞不住了,太后此舉,一定是知道皇帝此時定不在宮中。想想便出了身冷汗,忙如搗米般磕頭:「太后息怒,皇上他……」 京城近郊的青龍寺是東瀛與大羲交好互通佛理之所,常遣來東瀛僧人在此學習。建成之時,東瀛奉上金線重瓣雪櫻樹近千株植於此,在之後漫漫時光之中不斷繁衍,形成了今日蔚為大觀之象。這金線重瓣雪櫻乃是難得一見的佳木,除去皇城御苑,普天之下也只有這青龍寺可以得見了。也正是因了這櫻花,在京城中形成一個不成文的節日——「櫻臨」,此日裡女子們均可外出賞櫻鬥草,煞是熱鬧。 月色正濃,一樹繁花在月色下更顯出溫柔之美,薄如蟬翼的花瓣嬌嫩而纖細,讓人甚至不忍去觸碰,那花瓣上均有絲絲金線,便是其名的由來。 沈羲遙站在樹下,月光透過花間灑下一地柔和華彩,有簫聲遠遠傳來,輕盈而靈動,飄逸而高遠,吹簫之人的技藝高超,非常人可比。沈羲遙側耳傾聽,半晌也沒有聽出是什麼曲子,微微皺起劍眉,面上卻是笑了。 一陣微風輕拂,帶起花雨陣陣,竟似臘月裡紛紛的大雪,卻是溫暖而動人的。簫聲停了,有銀鈴般的淺笑聲傳來,接著便是環佩之聲,還有女子的低呼聲:「小姐,真美啊。」 越過牆上的檳榔眼,那邊的院落中,一樹繁盛的櫻花下,一個女子,白衣素服,裙裾飛揚在漫天雪櫻之中,好似月中仙子,又似這金線重瓣櫻花的花神臨世,翩轉舞蹈之間,櫻花瓣纏繞周身,美得令人窒息。那舞,也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絕妙。 沈羲遙定在那裡,眼中只剩下那個在漫天花瓣中起舞的身影,生怕自己一眨眼,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如同煙雲般飄散了。 「小姐,夜裡風涼,要進屋去了。」一個嬌柔的聲音傳來,「前個兒大夫還說了要您好好休養,今個兒就跳舞,累倒了可怎麼辦?」 「哪有你說的那麼嬌弱。」起舞的女子聲音極其悅耳,伴著巧笑說道,「若不是身體不適,父親也不會送我來此休養。你瞧這景多美,若不能起舞不是一樁憾事?」說著隨口吟道,「塵世難逢開口笑,且插櫻花滿頭歸。」 沈羲遙身子一顫,「塵世難逢開口笑,且插櫻花滿頭歸。」他心中默誦著。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一個人,是可以與自己知音知己,能真正明白自己心中所想的。只是,為什麼是她!可是,自己卻依舊是忍不住來此,匆匆不顧一切地前來,即使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是否會來此,是否會相遇。 想起自己黃昏時來到此處,大半的遊人皆已離開,自己風塵僕僕,看著疏疏人影的石階,看著夕陽下叢叢繁花,心裡竟是跳動得厲害。那短短幾級石階,在自己的眼中竟是那麼長。可是,當看到滿園惟有的幾個遊人之後,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影的一刹那,心底的失落卻是無法遮掩和阻擋的。若不是因為天色已沉,若不是實在趕不回皇宮,他也不會懇請方丈借宿一宿,也就不會看到悄悄在青龍寺休養的她了。 每見她,便會不由動了迎進宮的念頭,只是,她是淩相的掌上明珠、惟一的愛女啊。 夜風颯颯,沈羲遙翻轉了身子卻睡不著。青龍寺後山是大片的竹林,此時風過竹梢便有「沙沙」之聲,晃動得一林翠竹搖擺難定,似是人心。索性披衣起身,明日天不亮就須趕回皇宮中,這早朝雖不能全由自己拿主意,可卻是從即位起便沒有荒廢過的。母后那邊,也不知張德海能否擋得過去,自己這個帝王,這次,還真是食言了。 不知何處有輕微的叮噹聲,是女子繡鞋上一雙銀鈴,在這漫山竹海翻滾之聲中,幾不可聞。沈羲遙輕推開門,一個婷婷嫋嫋的身影從門外一閃,一襲白衣勝雪翩然而過,幾乎讓人疑似鬼魅。 沈羲遙跟了出去,但見滿目或濃或淺的黑色,一片月光也被浮雲遮蓋下去,卻看不見之前的身影。沈羲遙心中一驚,有絲絲涼氣從背後而起,心中有些惴惴,正欲反身而歸,卻見墨色竹林之中,閃過一道白影,接著便是輕柔的笛聲。沈羲遙屏息側耳傾聽,有淡淡笑意浮上面頰。這曲子他知道,是清流子的名作《遲暮》,只是在宮中聽得時,多有鐘鼓齊鳴,而此時單一支橫笛,卻將那份淡淡的哀愁完全展露,讓人聞之不由心生落淚之感。沈羲遙心中一歎,此等技藝,便是清流子也未必能及啊。 腳下邁開步去,踏在細碎的落葉之上,有輕微的「嚓嚓」之聲,那邊笛聲驟停,有優柔的女聲傳來:「什麼人?」聲音中有點恐慌的顫抖,惹人憐愛。 沈羲遙停下腳步,望著眼前密密竹林之中,隱約可見一角素白,他微微一笑:「竹海漫漫,令人不由一賞。」之後,有心試一試眼前人的才情,便道,「梅英疏淡,冰澌溶泄,東風暗換年華。金谷俊遊,銅駝巷陌,新晴細履平沙。長記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 那邊一怔,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不過片刻工夫,清揚悅耳之聲便至:「西園夜飲鳴笳。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煙暝酒旗斜。但倚樓極目,時見棲鴉。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沈羲遙不由拍起手來,夜色中這聲音甚是分明,那邊似傳來淺笑一點,之後,便又有聲音說道:「雨打梨花深閉門。孤負青春,虛負青春。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沈羲遙脫口而出:「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那尾「君」一字,拖出稍長,便帶了笑意。 那邊愣怔了很久,期間只聞風過竹梢之聲,有絲絲清涼傳來,掀起沈羲遙月白的袍角,不遠的前方,亦有如煙似霧的紛白一片。 有笛聲再次傳來,悠揚在天際雲端,空靈高遠。輕輕邁出一步,透過竹間細小的空隙,只見那邊女子眉目瀲灩,烏髮如雲,面暈淺春,纈眼流視,神韻天然。纖細長身靜靜矗立,著一襲白勝雪的芙蓉裙,湯湯廣袖飄飄如仙,裙擺輕盈若飛若揚。 正是那樹下起舞的女子,也正是大羲淩相之女——淩雪薇。 一曲終了,沈羲遙不由再次拍起手來:「好曲,好曲。」 「公子過獎了。」那女子淡淡說道,之後,有輕柔的腳步踏在落葉之上,卻是走遠了幾步,「夜深至此,露水深重,公子也該回去休息了。」 「這曲子,叫什麼名字?」沈羲遙似是沒有聽見那邊的話,而是略有激動地問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輕笑聲傳來,良久,溫婉女聲又至:「一首江南小調,只是因著悲涼,少有人唱罷了。公子若想知道,是喚作『流水浮燈』的。」 「流水浮燈……」沈羲遙在心中深深記下,之後一揖,也不管那邊人是否看得到,「多謝小姐指教。」說完,看著夜色深重,自己若是不走,那邊的女子也不方便現身,便轉了身,「小姐,告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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