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1)

一

　　楔子

　　養心殿

　　沈羲遙默然了很久。到底是做錯了，還是本該如此呢？

　　早朝上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中，不過，只要想到淩相那咄咄逼人的架勢，沈羲遙心中暫存的一點悔意便消失殆盡了。一國首輔，再如何，終是臣子，怎能在朝堂（廟堂）之上與皇帝相爭，忘記了臣子的本分。可是，淩相如此，這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每每想到此，沈羲遙眉頭一緊，目光一凜，雙手，再次緊握住。

　　「吱呀」一聲，有人帶著夕陽的餘暉走進養心殿，「皇上，太后娘娘請您去慈甯宮。」是太后身邊的慈甯宮總管王德福。

　　「唔，知道了，你且退下吧。」沈羲遙說著，卻坐著不動。

　　「皇上，」許久之後，身邊的張德海悄聲在他耳邊說，「讓太后娘娘等，終是不好的。」

　　一道凜利的目光投向張德海，張德海一愣，旋即低下頭去。只是那目光卻緩了下去，之後，一個高大的身影站起，口氣中已是帶了笑意：「不知母後找朕所謂何事？王公公。」

　　「回稟皇上，太后娘娘說許久未見皇上了，今日命禦膳房做了佳餚請皇上過去呢。」王德福恭敬地說，面含笑容，卻是惶恐。

　　「那便去吧。」沈羲遙說著回頭看了眼張德海，目光落在了他身後小幾上一隻烏木託盤之上，目光飄渺開去，停了停說：「今夜去昭陽宮。」

　　張德海面上一抹淡笑：「老奴這就傳話下去，請柳妃娘娘準備。」

　　慈甯宮

　　「母后，您喚兒臣？」沈羲遙看著前面鎦金寶相纏枝大椅上端坐的太后閔氏，輕聲而恭敬地說道。

　　「近來前廷可好？」太后端起面前一盞茶，輕吹著卻不喝，緩緩問道。

　　「前廷……」沈羲遙遲疑了下，抬頭道：「前廷甚好，母后不必擔心。」

　　「啪」地一聲，太後手上青瓷百蝶茶碗被重重摔在桌面上：「如今，你倒是敢騙哀家了。」

　　「母后……」沈羲遙低下頭去，「母后息怒。」

　　「前廷甚好？那淩相如何近一個月沒有上朝？」太后的聲音很是嚴肅。

　　沈羲遙沒有回答，目光卻冰冷起來。

　　「遙兒，」太后的聲音緩和了下來，「哀家知你心中不平，可是，淩相有大功于國，所奏所想也是為了國家。」

　　沈羲遙一抬頭，目光中已是憤恨：「他是為了國家，那兒臣就不是了麼？」

　　太后身子一凜，眼中點點哀戚之色，頭上赤金合和如意上一瓣玉葉一晃：「你們都是為了這大羲的萬古江山，哀家如何不知。只是……」

　　「只是我們不合，對吧？」沈羲遙面上一抹古怪，「可是這不合，不都是母后你一手造成的麼？」

　　「皇上……」一聲驚呼，是太后身邊的讀春姑姑。

　　太后此時的面色已是慘白，一雙薄唇顫抖不已：「你……你……逆子！」一隻手已重重拍在了桌面上。

　　沈羲遙向著上面那個滿面怒氣的女人深深一拜：「母后息怒，兒臣錯了。」聲音已經暗沉了下去。

　　「罷了。」太后搖搖頭，「你回去吧。」

　　沈羲遙沒有再看太后一眼，轉身大步向門外走去，只是臉上，卻是悲傷。

　　才行到門口，身後傳來太后的聲音，冷冷的，威嚴無比的：「哀家已經讓禮部準備下聘，聘淩相之女為後，三日後下詔。」

　　沈羲遙身子一頓，雙手緊握成拳，眼中滿是憤恨與不甘，良久，那雙手鬆開來，他默默轉身看著眼前那個女人，眉眼間竟有一絲淺淡舒展，「母后……」沈羲遙的聲音顫抖著，面上是蒼白一片，「多謝母后……成全。」

　　昭陽宮

　　「皇上今日怎麼過來了？」柳妃款款走來，滿面春風得意。此時的她已經身懷有孕，內心深處是只等麟兒產下便榮登皇后寶座的。

　　「朕不能來麼？」沈羲遙口氣中並無不滿，只是默默注視著面前一隻老銀玉蓋碗，裡面盛著一碗濃稠的湯，散出徐徐熱氣。他似乎是沒有看到那熱氣，端起來飲了一口。

　　「燙！皇上。」柳妃驚呼著，上前了一步。

　　「不妨事。」沈羲遙看了柳妃一眼，一直緊皺的眉稍稍舒展半扇，目光又低下去，「如絮，」許久他才又開了口，「朕之前答應你的，恐是要追回了。」

　　柳妃身子一頓，看著沈羲遙：「皇上是說什麼？」

　　沈羲遙的目光落在了柳妃尚還不明顯的肚子上：「朕曾經說過，若是你誕下皇子，便立你為後。如今，朕恐是要食一次言了。」說完蒼然一笑，輕輕搖著頭，「沒有想到，一言九鼎的君王也有不得不食言之時啊。」

　　柳妃面上有一層明顯的不悅，卻在沈羲遙轉頭看她的時候斂了去，換上淡淡淺笑：「臣妾一直是當皇上開臣妾玩笑的，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皇上也別難過了。」她說著卻咬緊了唇，半晌才又問道，「那個人，是誰？」

　　沈羲遙沒有看她，只是看著窗邊紫晶水仙花插裡一束晚梅，有自嘲的笑容浮在面上：「是淩相之女。」

　　柳妃一怔，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沈羲遙：「皇上……」她踟躕了半天才說道，「臣妾恭喜皇上，終得美人。」

　　養心殿

　　沈羲遙用過晚膳便回了養心殿，偌大的殿閣中只燃了一對青燈，他靜靜地坐在床邊，手上翻轉著一份諭旨。這是太后命文淵閣學士撰寫好的聘後詔書，只待三日後頒佈即可。

　　沈羲遙仔細看著上面所書之字，一抹嘲諷的笑浮上面頰：「誕鐘翠美，含彰秀出……」他突然大笑起來，驚得在門外站著的張德海一個激靈，忙向此看來，卻只看見一個孤寂的身形，拉出長長的影子，在屋內踱著步子。「好一個誕鐘翠美，含彰秀出。」沈羲遙坐下身，望向窗外，一輪明月皎皎于碧空之中，透出清冷光華。「張德海，」沈羲遙低低喚了一聲，「你說，這淩氏之女，該是個什麼模樣？」

　　張德海悄然走近，面上恭敬的笑容含有些許的哀歎之色。「皇上，」他輕聲說道，「皇上不是知道麼。」

　　沈羲遙抬頭看向張德海，淡淡一笑，卻不說話，一雙已經變得溫和的眸子投向了窗外的朗朗星空。

　　那一次，也是這樣一個晈月朗星的夜晚，好像，是一年前的事了。

　　沈羲遙閉上了眼睛，往事歷歷在目，絲絲純良慢慢沁入了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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