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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舊竹生新筍,新花長舊枝。雨催行客到,風送片帆歸。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豈礙白雲飛。」

  淡定的聲音,徐徐地念著,沉醉的心像湧入一陣暖流,忽然就溫暖起來,母親這是在鼓勵她啊。

  幾聲脆響,絢麗的煙花在頭頂綻放,化成點點星雨紛紛落下,沉醉看看和孩子們鬧成一團的父親,又看看站在門口微笑的母親,這一刻,心裡是有生以來前所未有的滿足。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回去的路上,陸珣掀開簾子看著夜空上的燦爛,笑得柔和,「我和你娘,便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初遇的。」

  「爹,」沉醉看著他,「現在和娘這樣,你不覺得苦嗎?」

  陸珣搖搖頭:「看著自己喜歡的人痛苦,才是真正的苦。我欠她的,此生都還不清。她如今既已尋得讓自己平和的方式,我便不會再為難她。至少我知道,雖然她現在心中住的是佛,以前卻只有我。」

  縱是傷痕累累,母親始終是得了父親傾心相愛,或許這也是她真正能完全平和的原因吧。

  多麼希望,自己的執著也能圓滿。

  第八章 曲終逢君黃昏後

  新年裡雪連下了好幾天,沉醉雖然自幼跟著蕭沐四處遊走,但還是待在南方的時間多,著實畏寒,因此從靜安寺回來後就一直窩在府裡沒出門,看看書練練劍,日子雖然單調,也還算愜意。

  這天門房小廝突然來報說寧遠府來了位公子在外面等著,姓楊。沉醉本來正像只困貓兒般半眯著眼倚在視窗有一下沒一下地撥琴,聽到消息人立刻彈跳起來,硬是把桌上的茶水給碰翻了。

  「衣服!衣服!爹昨天剛送我的那件貝殼紫的錦袍呢?」她一邊嚷一邊奔向衣櫥。

  碧雲本來也是昏昏欲睡,被她嚇了一跳,一邊擦著桌上的水漬,一邊歎道:「不就在床邊的小櫃上嗎?我還沒放到衣櫥裡去呢。真是的,聽到人就緊張成這樣,還是堂堂郡主,有失形象啊,沒出息啊——」

  沉醉這會兒根本沒時間和她拌嘴,甚至連她講什麼都沒聽進耳去,套上衣服就坐到梳粧檯前左照右照。

  「這個髮式行嗎?哎呀,好像臉色不好——要不要上胭脂?眉毛還要畫嗎?」

  都快語無倫次了……碧雲朝天翻了個大白眼:「行了行了,你天生麗質,什麼都很好,平常也沒見你妝扮啊,這個樣子就成了,快去吧,難道你要讓人家等上半個時辰?」

  「是噢,不能讓他等太久……」沉醉站起來,臉色微窘,「這樣真的可以?」

  碧雲無力地點點頭:「可以——」

  繞過花園,隱隱看見前廳有個人影,沉醉停下步子檢視了一下衣服,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正往前邁步,那人已遠遠地轉身,沉醉看見來人,臉上本已浮起的笑容微微一凝。

  來人是個十二三的少年,一身白衣,腰系玉帶,俊朗非常。

  看見她走近,少年帥氣一笑:「讓郡主失望啦,我不是你要等的那個人。」

  沉醉先是訝異,再細看少年的眉目,心裡恍然,微微一笑道:「楊小公子。」

  甯遠侯府裡,長得與楊恪八分像,又姓楊的少年,不是他兒子是誰。

  「呵呵——」少年笑贊,「郡主果然冰雪聰明,輕易就猜出無憂的身份。」

  「不知楊小公子找我所為何事?」

  「郡主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若不介意,你喚我無憂,我喚你沉醉可好?」楊無憂沒急著回答她,反而先詢問她。

  「好。千金難買無憂。不錯的名字。」沉醉也爽快一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喜歡這個笑容像陽光一樣的少年,很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也或許因為那張與楊恪相似的臉吧,有些愛屋及烏。

  「其實我找你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一來是好奇,想看看救我爹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他戲謔一笑,「二來就是天好不容易放晴了,悶在府裡也無聊,不如找你去看戲。」

  看戲——這個建議真是奇怪又挑不毛病,沉醉有些好奇,又覺得反正在府裡待著也沒意思,就點點頭隨他出門了。

  舊時心事,說著兩眉羞。長記得、憑肩遊。緗裙羅襪桃花岸,薄衫輕扇杏花樓。幾番行,幾番醉,幾番留。

  幾番行,幾番醉,幾番留……嬌媚的聲音悠悠地傳來,臺上人一舞水袖,輕盈地轉著,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看得人心裡也跟著恍惚起來。

  「唱得真好。」沉醉不禁讚歎。

  「新來的吧,離憂閣裡有出色的不稀奇。」

  「你常來?」沉醉聽他很熟的樣子便問道。

  「我還好,常來的不是我。」楊無憂看她,唇邊扯出一絲狡猾的笑。

  「你今天帶我來,沒有看戲這麼單純吧?」單看他的樣子,也不是安心看戲的主。

  「看戲是其次,帶你來,是想告訴你有這麼個地方,我爹只要在京城,閑下來的時候就會來坐會兒。」

  「你爹?」沉醉有些吃驚,「他愛看戲嗎?」堂堂一個征戰沙場的楊侯爺,坐在這淺酌低唱的靡靡之地,總是覺得怪異。

  「他不愛看,」楊無憂看著她,「我娘愛看,聽說以前我娘最愛看這裡的戲,我爹要是從戰場回來,也會陪著她來,後來我娘去世後,來這就成了他的習慣了。」

  「哦,」沉醉輕輕地應了一聲,眼裡有一抹黯然,原來他不是看戲,而是來懷念看戲的人。那他聽到的是什麼曲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還是幾回魂夢與君同?心裡忽而又酸楚起來。

  「那你告訴我這些,為什麼?」她平復了情緒,抬起頭問道。

  「想幫你。跟以前那些追著我爹的女人比起來,你還真招我喜歡。率真不造作,又聰慧有主見。更何況——」他的眼裡驀然閃過一道精光,「你是六王的女兒,如果兩家結親,足以對抗劉琛。」

  沉醉心裡一震,這個楊無憂,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小小年紀就已經精於權謀之術。

  她喝了口茶,嘲弄地一笑:「你是要賣了你親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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