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春鶯囀 | 上頁 下頁
四七


  顧昀沒有說話。

  「今日何以這般猛力?」王瓚慵懶地問。

  顧昀的眼睛微微睜開。頭頂,天光透過樹蔭,白灼刺目。

  「仲珩。」他忽然出聲。

  「嗯?」王瓚應道。

  顧昀問:「當初從軍出塞,可是你自願的?」

  王瓚訝然,側頭看去。只見顧昀眯眼望著頭頂,眉間微微蹙起。

  「不是。」王瓚淡笑,拔下旁邊草中的一根青荑,在指間把玩,「可願不願皆由不得我。」他睨睨顧昀,「你呢?」

  顧昀沒有答話,卻仍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什麼。

  王瓚素知這人喜歡話說到一半就不見下文,撇撇嘴角,將手中的草葉丟到他臉上。

  顧昀拂去草葉,望過來。王瓚正待再問,卻忽然聽到張騰的聲音,「仲珩!」

  王瓚望去。

  只見張騰奔跑過來,渾身大汗淋漓,挑了個地方,一屁股坐下,向後躺倒,口裡喘氣,「累死了!爺爺!」

  王瓚無奈地瞅了瞅他。這人自從在軍中當了一回軍司馬,便學了一身行伍中的習氣,開口閉口總愛帶上一句粗口。

  文遠侯也不管管。王瓚心裡想著,踢踢張騰的腳,道:「起來,不知疾走而倒易猝死?」

  張騰把王瓚的腳撂開,「嘁」一聲,不屑地說:「那等弱病,怎纏得上都尉我。」

  王瓚不再理他,閉目養神。

  「哦,是了!」這時,張騰卻像突然想起什麼,坐起身來,看著王瓚,兩眼發光,「我昨日過東市,你猜我看到了何人?」

  王瓚眼也不睜,「何人?」

  「姚扁鵲!」張騰道。

  王瓚一愣,睜開眼睛看他。

  不遠處,顧昀也忽然望了過來。

  張騰笑著說:「我那時路過一間布鋪,瞥見一女子在挑布,雖戴了幕離,卻是撩開的,正是姚扁鵲!」說著,他一臉興奮地問王瓚,「你說姚扁鵲如何來了京中?」

  王瓚別過頭去,聲音像蚊蟲哼哼,「我怎知道。」宜春亭會那日,張騰有事去了別處,故而不知姚馥之到場之事。

  張騰撓撓頭,自顧自地歎息,「我那時可真想去同她招呼,卻見她身邊帶了僕婢,怕失了禮數。」

  王瓚聞言,差點兒沒把眼珠子翻出來。這小子見了那妖女倒是知道禮數了!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不無諷刺地說:「是啊,如此佳人,下回再見可不知何時了。」他倒寧可張騰粗人做到底,上前大聲叫她「姚扁鵲」,把那妖女當遊醫的事抖得人盡皆知才好。

  張騰卻似沒察覺到他的語氣有異,看看身後,奇怪地問王瓚:「阿四不是在你身旁當了家僕?如何不見他來?」

  王瓚不答他,轉頭看向另一邊的顧昀,岔開話,「我聽說下月羽林期門要在鯨池演練水戰?」

  顧昀聽著他們說話,突然聞得王瓚問自己,看看他,頷首,「然。」

  王瓚想了想,「下月?不就是濮陽王入京?」

  顧昀唇邊浮起一絲苦笑,「然。」

  眾人皆一陣默然。

  濮陽王,名欽,昭皇帝的第八子,穆皇帝和大長公主的庶弟,今上的皇叔。

  傳說昭皇帝甚愛此子,剛及冠時,就將富庶的膠東賜予他為食邑,封為膠東王。王欽也頗有才幹,文墨射禦,無一不通,聲譽遠揚。昭皇帝病重之時,朝中還曾在已立為太子的穆皇帝和膠東王之間有過一段爭執。幸而昭惠何皇后的母家何氏當時強勢,聯合支持太子的眾臣力挽狂瀾,最終,昭皇帝在去世之前,下詔立太子為新君,而膠東王被改封為濮陽王,遠赴巴郡。

  許是昭皇帝愛子心切,擔心自己去後,濮陽王會受人報復,故而將巴郡這山長水遠之處封給他,讓他遠離京城是非。可這麼一來,卻著實給穆皇帝留下一個頭痛的大難題。

  巴郡山高水深,易守難攻,向來是要塞之地。濮陽王到了巴郡之後,籠絡當地豪族土人,迅速穩住了根基。郡中多有鹽鹵,濮陽王著力開發,獲利頗豐;又為人豪爽慷慨,厚待百姓,在短短幾年間人望驟起。穆帝那時方即位,北方鮮卑一度作亂,他無暇南顧,待胡患稍解再回過頭來,濮陽王已將巴郡牢牢抓住。朝廷雖在巴郡有行政治軍之權,暗中也換掉不少親濮陽王的人,卻仍是拿他無可奈何。巴郡百姓中知濮陽王而不知朝廷的,大有人在。

  此事始終是穆帝一朝的心腹之患,穆帝在位十餘年,與濮陽王之間的暗中交鋒各有輸贏,卻始終懸而未決。如今新帝禦極,問題自然又擺到了新帝的面前。

  前年一場大火,將昭帝陵寢的山林建築毀去大片。今上命重新修整,工程在去年入冬前完工了。本年恰是昭帝冥誕六十整,天下宗親皆至帝陵拜謁,濮陽王亦不能例外。開春時,巴郡便有文書傳至御前,言濮陽王五月來謁。

  今上即位時,濮陽王稱病,只派了丞相來賀。而今年將至的會面,竟是今上登極以來第一次與濮陽王相見。此事干係重大,朝廷嚴陣以待,鯨池水戰便是其中一項。

  巴郡有大江橫貫,其中土勇猶以善水戰著稱,而京中羽林期門亦素有演練水戰的傳統,樓船兵甲皆天下精銳,縱觀前後,今上挑這個時候觀演便不難理解了。

  樂安宮的景儀殿上,太后笑眯眯地看著身旁的皇帝和下首的廣陵長公主王宓洗漱淨手,讓宮侍撤去案上的食器。

  「陛下今日少食,可是不合胃口?」太后向皇帝問道。

  皇帝笑笑,「母后多慮,今日天氣悶熱,兒來前用了些瓜果,故而少食。」

  太后頷首,王宓卻在一旁道:「兒昨日與皇兄共膳,皇兄也所食無多,依兒所見,皇兄定是為八皇叔的事煩惱所致。」

  皇帝瞪了王宓一眼。

  「哦?」太后看著皇帝,問,「果真?」

  皇帝在席上向太后一禮,「母后勿憂。」

  太后笑笑,歎了口氣,緩緩道:「想當年,先皇亦是為這濮陽王之事煩惱得常常吃不下飯,如今,卻到了陛下。」她看向皇帝,正容道:「然陛下須謹記,長河非一雨之功,萬里非跬步可就,濮陽王之事久矣,豈朝夕可解?而陛下身體關乎天下,若有所損害,則萬事遲滯,其利其弊,陛下自省之。」

  皇帝聞言肅然,向太后端正一拜,「兒謹記母后教誨。」

  太后看著皇帝,臉上緩緩露出笑意。她讓皇帝起身,叫宮侍去盛些湯羹來。

  「若說擔心,母后倒更擔心蓬萊宮。」她笑意盈盈,道,「陛下登極已三載,後位人選也該考慮了。」

  皇帝一怔,笑笑,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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