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春鶯囀 | 上頁 下頁
四六


  「見到他了?」大長公主問。

  何萬答道:「見到了。」

  大長公主抬眸,「怎麼說?」

  何萬看看她,恭聲道:「他說,近來身體不適,恐難承情。」

  大長公主沒有言語。

  何萬稍稍瞥去,卻見她目光微垂,似看著放在案上的一隻小妝盒。

  「如此。」片刻,大長公主道。

  何萬想了想,問:「小人是否過兩日再去見他?」

  大長公主卻搖頭,一笑,「不急。」她看看何萬,「你去歇息吧。」

  何萬應了聲,向她一禮,轉身走開。沒走幾步,他突然回頭看看大長公主,心中一定,停下腳步。

  「公主。」何萬道。

  大長公主看過來。

  何萬猶豫一下,低低地說:「武威侯雖執拗,卻到底是公主親子,公主勿慮。」

  大長公主微詫,看著何萬,少頃,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她望著榻旁花枝般伸展的銅燭臺,點點燭火琳琅明滅。心中長歎,這世上,最教她拿不住的,恐怕也只有這個親子了。

  「我知曉。」她應道,似包含著無限疲憊。

  何萬不再多說,告聲禮,退了出去。

  「京畿附近農田,為各鄉邑所有。今京中貴家,紛紛在承光苑附近置地建宅,強佔農田,少則數十畝,多則幾百畝。農人怨聲載道,上告京兆府,無人理會。」玉華殿上,謁者楊錚手執玉圭向皇帝稟告,聲聲擲地可聞,「上月二十七,京畿鄉邑失地農人聯合再至京兆府上訴,竟被反誣作亂,當場打傷十餘人。」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議論紛紛,京兆尹吳建則面色陰晴不定。

  皇帝高高端坐上首,垂下的冕旒之後,目光淡淡掃過下面的眾人。

  「臣有一言。」吳建上前稟道,「謁者此言不實。京兆府從未接到農人告狀。且據臣所知,京畿農田雖確有建宅之事,卻有買賣,何來強佔一說。」

  聽到這話,殿中有幾人頷首附和,議論聲卻倏而收下許多。

  站在中大夫之列的王瓚瞥著吳建,不由在心中一陣冷嗤。

  吳建出身淮南大家吳氏,今年剛由京中士族保舉,從屬官升上京兆尹。此人才幹說不上,做事卻還踏實,只是仍少了些頭腦。

  楊錚此人,出身庶族,去年以郎官之身拔為謁者,靠的就是些揣摩的本事。貴族占田建宅一向層出不窮,京中世家,哪個沒有?京兆府也有難處,素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習以為常的事情,如今突然被擺到玉華殿上來說,楊錚必是有所倚仗,且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吳建不出聲便罷了,追究下來,只消推說不知,頂多是督察不嚴的過失;可如今他一口否認,到時證據確鑿,卻是瀆職的大過,京兆尹便該換人了。

  這都想不明白。王瓚暗自搖頭。

  「京兆尹既有疑問,下官可將證據出示。」果然,楊錚看了吳建一眼,忽然從袖中拿出幾份文書來,捧在手中。

  吳建見狀,面色一變。

  宦官將那些文書從楊錚手上拿起,呈與皇帝。

  「此乃臣在各家地主手中收得契書,」只聽楊錚繼續道,「上面條款印鑒俱是明瞭。承光苑附近鄉邑,素來水土豐足,膏腴之地,每畝價在一萬至二萬錢之間,而普通田地,最低也可賣至五千錢一畝。而這些契書之中,均價不足一千,敢問京兆尹,如此情形,可算得強佔?」

  吳建面色隱隱發白。

  不等他開口,楊錚又道:「至於京兆府包庇傷人,事發至今未出十日,所傷農人臣皆已備案,可隨時傳訊。當日有眾多行人目睹,亦有證人可傳,陛下明鑒。」

  吳建聞言大怒,看向楊錚,厲聲斥道:「明堂之上,爾安敢惑眾!」說罷,即轉向皇帝,俯首便拜,「陛下勿信小人讒言!」

  「讒言?」皇帝聲音緩緩,將手中的契書翻了翻,突然啪地摔在禦案之上,陡然發怒,「身為京兆尹,竟任由治下顛倒,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有何話說?」

  吳建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郭淮!」皇帝看也不看他,沉聲道。

  「臣在。」御史大夫郭淮出列一揖。

  「朝後會同廷尉署,往京兆府徹查此事。另,承光苑外所有宅地,已建或未建的都造冊登記,若果真有屬強佔強買,即命退還,契書作廢,先前所付之資不得索回!」

  「臣遵旨。」郭淮恭敬禮道。

  皇帝冷冷地將目光掃過群臣,怒氣仍存,聲音威懾隱隱,「朕就不信,刹不住這邪氣!」言罷,他命令退朝。眾臣應諾,上前行禮,皇帝卻不等禮畢,拂袖而去。

  天子盛怒離開,朝會在尷尬中結束,眾臣紛紛退出殿堂。

  王瓚隨人流向前,走下玉階的時候,不禁回頭望瞭望。只見吳建仍跪在殿堂上,他旁邊,幾名平日裡交好的大臣似乎想上前去勸,卻行動猶豫,未幾,也跟著別人出來。

  皇城上的天空被厚厚的濃雲裹著,有些憋悶。王瓚心中忽然生出些莫名的壓抑,望望上方,腳步卻快了許多。

  突然,他看到顧昀的身影從不遠處過去,心中一動。「甫辰!」他喊一聲。

  顧昀聞聲回頭,見是他,停下步子。

  王瓚口中不住告禮,分開眾人,朝顧昀快步走去。

  「午後東校場蹴鞠,去否?」王瓚問。

  「午後?」顧昀抬眼看看天,片刻,點了點頭。

  王瓚笑笑,舒口氣,覺得今日終於有了些樂趣,轉身離開。

  日頭在午時終於露了一會兒臉,正當京城的人們以為這半陰不晴的天氣要結束的時候,日頭卻又躲進了濃雲之後。

  宮城邊上的東校場中,一眾子弟的蹴鞠之戲卻正熱鬧。

  一隻蹴鞠被踢得在校場上空高高飛起,片刻,直直落下。早有人奔至其下,準備接走。不料,眼見著蹴鞠要落到腳下,旁邊卻突然閃出一個人來,風一般的將蹴鞠截下,轉身跑了開去。

  「孟達!後面!」剛換下場來的王瓚朝張騰猛然大喊。

  張騰回頭,急忙帶著蹴鞠一偏,躲過後面的暗襲。

  王瓚大笑。他轉過頭,看到不遠處的顧昀在一塊草地上仰倒,也走過去。

  他們兩人午後來到這裡就上了場,整整練了一個時辰,直跑得渾身幾乎虛脫才肯換下來。

  王瓚亦躺倒在草地上,望著頭頂的濃陰,只覺雖累極,卻爽快得很。

  他轉頭瞥瞥顧昀,只見他靜靜躺著,領口扯得敞開,雙目閉起。王瓚亦合眼,片刻,道:「六安侯那兒子被你的蹴鞠擊得腹痛,方才尋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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