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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夜色下火煙漫道,一路盡是在大火中坍塌的民宅,映著嘈雜奔走的人影,直教人心頭打鼓。羯將一路大喝開道,縱馬狂奔,路上的人忙避到兩旁。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擂鼓般的馬蹄聲,未幾,煙霧中突然奔出一騎鐵馬,上面的人身形偉直,盔甲利刃在火光中映得鋥亮。

  羯將腦中仍有些酒勁,正鉚足了渾身力氣,怒吼一聲,舉刀迎上前去。

  後面的人看得心驚,只見兩馬錯身而過,刀刃鏗鏘一聲,火花迸發。羯將回身再鬥,面前忽然寒光如風驟至,他未及回神已慘呼出聲,落馬斃命。

  見主將被殺,剩下的羯人登時方寸大亂。見那鐵鎧大將領著身後騎兵洶洶沖來,抵擋一陣,即紛紛朝氐盧山上退去。

  攻來的人乘勝追擊,一路掩殺。軍士源源不斷地湧入城中,占滿氐盧的大街小巷,羯人的哀號聲響遍全城,伴著熊熊的火光,透徹了半邊天。

  「硫黃散果然了得!」已經燒毀的城主大宅旁,曹讓向顧昀笑道,「此戰功勞,溫子和余慶一班弟兄須論半。」

  顧昀頷首,朝城中放眼望去,只見大火小了許多,卻仍然在燒,過目處,十之七八已經毀壞。看看溫栩,只見他臉上平靜,並無居功的得意。

  「山上的羯人尚有多少?」顧昀問。

  「此番羯人共來了三千余人,全是騎兵。」溫栩道,「領軍者乃石堅女婿,方才已被將軍手刃。粗略所計,城中已殲敵兩千餘,剩下幾百朝山中逃竄。」

  聽他答得條理清晰,顧昀不再多問,望向上方黝黑的山中,對曹讓沉聲道:「加派人馬到山中剿殺,不可使一人漏下。」

  曹讓抱拳應諾,正要轉身跨上坐騎,忽然想起一事,問溫栩:「先生可見余慶?」

  溫栩頷首,道:「余軍士往山中去了。」

  曹讓一訝,當初計議時明明教他留在城中的。

  「去山中做甚?」未等他詢問,顧昀已經開口。

  「去尋姚扁鵲。」溫栩道。

  馬蹄飛馳過氐盧山的山道上。越往上,路越彎曲難行,初時的胡楊紅柳已經被棵棵高聳的雲杉所取代。

  一路上都遇到有正搜尋羯兵的軍士,顧昀向他們問話,他們不少人都見到了余慶,卻沒人看到姚扁鵲。

  顧昀四周望望,催馬繼續向前。火把的映照下,林中顯得愈加漆黑,他覺得心中竟有些隱隱的急躁。

  「左將軍!」忽然,余慶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顧昀心神一振,望去,只見他從樹叢中出來了,手裡牽著馬。

  顧昀忙上前,問:「姚扁鵲何在?」

  余慶一臉沮喪,「未找到。」

  顧昀的心稍稍沉下,片刻,問:「可有蹤跡?」

  「大約是這路。」余慶道,停了停,他補充,「我記得那時羯兵追著扁鵲往山上去了,就一直循著過來,可……」

  他沒說下去,顧昀看著他,也沒再問,雙眸深暗如漆。過了會兒,他轉過頭去,朝四下裡看了看,命余慶和跟來的幾名軍士分別往各個方向找尋。

  眾人應下,余慶見顧昀自己也要往叢林中走去,忙道:「將軍,我隨你……」

  「不必。」顧昀頭也不回地說,話音未落,已經騎馬朝更高大的一處杉林奔去。

  氐盧在鮮卑人眼中是不測的神山,如今看來,這並非虛誇。

  如今深秋時節,杉林中卻仍然草木繁茂,顧昀走了一會兒,身後的路已經被遮去,一不小心便要迷路。不過杉樹雖高大,卻算不上密,尚可牽馬穿行。他抽出刀,一面在路過的樹木上砍下標記,一面打著火把仔細查看。

  光照下,地上的草葉淩亂,旁邊的樹枝有些被折斷的痕跡,顧昀將步子放緩,順著向前,走了一段,忽然發現路旁有樣東西,拾起來看,卻是一個羯帽。

  顧昀心中倏地一動,手握寶劍,小心地上前去看。

  道路邊上,星月如嵌在幕布上閃亮,已是挨著懸崖了。面前卻開闊了一些,棵棵合抱粗的雲杉高聳入雲,地上,入眼便是躺著的兩個羯兵。

  顧昀走過去,看看他們,只見都還活著,睜著眼睛看他,目中滿是驚恐。顧昀卻沒有理會,逕自走過去,喊了聲,「姚扁鵲!」

  聲音撞在巨大的杉林間,卻無人應答。

  顧昀再往前,稍稍提高聲音,「姚扁鵲!」

  仍是無人應答。沒走幾步,面前卻又出現了兩名躺下的羯兵。顧昀再看,他們也是被藥倒的樣子。

  心中重燃希望,顧昀不禁急切起來。他望向四周漆黑的樹林,疾走大吼:「姚馥之!」

  洪亮的聲音驚得幾隻憩在巨樹上的大鳥「撲」地展翅飛起,遠處傳來些隱約的回聲。過後,又歸於一片寂靜。

  顧昀站了會兒,正要再往前走,卻忽而聽到頭頂上有些動靜傳來。顧昀警覺止步,稍稍抬起手中火把。

  只見那是一塊丈余高的岩壁,垂滿了藤蘿,頂部,一棵斜出的老松伸著巨大的枝幹遮在上面,形成一個半人高的洞口。

  顧昀凝神靜氣,仰頭盯著那裡,右手穩穩按在劍上。

  老松下,藤蘿的葉子輕動,未幾,忽然探出一張臉來,火光的映照下,卻正是姚馥之。

  顧昀的劍拔到一半,猛然定住。

  「左將軍?」馥之看到顧昀,亦是一怔,片刻,她撥開洞口的藤蘿葉子。

  顧昀看著她,沒有說話,舉起火把。只見她小心地出來,光照中,頭髮雖有些松垮,卻完好地綰著,羯人衣服穿在身上,顯得寬鬆不少。

  「如何到了此處?」片刻,顧昀問。

  馥之坐在洞口,一邊放下腳,一邊答道:「尋些物件。」

  顧昀沒有問下去,目光落在她發間沾著的幾片針葉上。

  馥之坐在洞口,朝下面張望,似乎在尋地方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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