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春鶯囀 | 上頁 下頁
二〇


  沙漠中有幻象,昨天,軍士們突然發現遠處出現一片樹影,歡呼起來。正要奔上前,嚮導卻阻止,說那是海市蜃樓。眾人起初不信,待走前,卻發現果然一片虛無,不禁大失所望。

  沒想到,今日卻果然見到了綠洲。顧昀心裡高興,卻依舊沉穩,轉頭對傳令官命令道:「吩咐下去,速往前。令各伍長管束行伍,不得爭先。」

  傳令官大聲應下,策馬馳向後軍,

  消息很快傳到了馥之這裡。三人聽到前方有綠洲,皆興奮不已。

  周圍的軍士也是滿面喜色,正要趕往前方,隊列中的伍長士吏卻出來呵斥,不許他們失了秩序。

  「我等本該在前。」余慶被一名軍侯責令回到原處,惱火地說。

  「綠洲就在不遠,慢些也渴不死你。」田文笑斥他。

  馥之微笑地看著他們,沒有說話。這幾天她一直小心飲水,又不像軍士們那樣耗費得多,到昨夜還存了一點,日出後卻已經喝光了。正愁此事,所幸天無絕人之路。

  終於望見遠方樹影的時候,眾人又是一番熱鬧。許是嗅到了水的氣味,馥之的坐騎鼻子噴了噴,似乎很是歡喜。

  隊伍的行進卻慢了下來,好容易進了綠洲,只見這裡長著大片的胡楊和低矮的棘叢,中間,一潭泉水映著已經掛在正空的太陽,格外清亮。

  早有將官士吏守在泉邊,教軍士將人馬分來,輪次以水囊取水。

  「扁鵲將水囊給我,留在此處看馬便是。」走到一棵胡楊下,田文對馥之說道。

  馥之答應,將他們二人的韁繩接過,連同自己的坐騎一道拴在樹幹上。

  見田文和余慶朝泉水走去,一匹馬兒打了個響鼻,刨刨蹄子,似乎想跟著走。馥之拍拍它的頭,「且等著,稍後才到你。」

  馬兒耳朵動了動。馥之笑笑,望望頭頂的胡楊枝葉,伸手將包在頭上的巾布拉下來。頸間霎時一陣清涼,樹木的濃陰罩在臉上,馥之甚至覺得自己上次站在樹下已經是上輩子一般遙遠的事了。

  她朝四周望望,胡楊黃葉滿枝,燦燦地遮住藍天。再望望不遠處的泉水,馥之忽然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仔細回憶,她記起來,上次隨叔父去氐盧山,似乎也曾在這樣一片綠洲中待過……想到這裡,馥之心中一陣欣喜,行伍到底比商旅快上許多,那時他們走了將近二十日才到的地方,顧昀的大軍只用了六日。她又不禁向北方張望,心怦怦跳起來。記得那時,他們再走不足三日就到氐盧山了,而現在,也許明日或後日,她就會看到叔父……

  「扁鵲!」這時,不遠處傳來余慶的聲音。馥之轉眼望去,只見他和田文笑嘻嘻地回來了。兩人肚子鼓鼓的,手裡的水囊也又脹又沉。

  「扁鵲先飲,不夠飲完再取,那泉水可足呢!」余慶道。

  馥之謝過二人,接過水喝了一口。許是人多攪渾了,水裡有些沙土味道,卻是許久不曾嘗到的清涼甘甜。她正要再謝二人,忽然聽傳令官在遠遠地喊,說左將軍命令將士們在綠洲中暫歇,下晝繼續趕路。

  「下晝就走?」余慶聽到之後滿臉失望,「我還道今夜可宿在此處。」

  「做夢。」田文瞥他,「我等只帶了十日口糧,半日都耽擱不得。」

  太陽光依舊辣辣的,綠洲裡到處是人,卻靜悄悄的。軍士們都躺在了樹蔭下歇息,趁這難得的清涼養精蓄銳。

  馥之想著氐盧山就在不遠,一時竟有些睡不著。她看看正躺在幾步外打鼾的田文和余慶,輕輕起身。

  乾燥的黃葉鋪了滿地,腳踩上去,沙沙地脆響。馥之怕吵到他們,把腳步放輕,小心地朝前面走去。

  胡楊林一直長到了水邊,樹蔭也一直遮到了水邊。馥之挑一個人不多的地方,在水邊蹲下身。

  沙漠中的泉水格外清澈,透亮得可以看到水底白色的細沙。水邊的淤泥上,留著些奇怪而小巧的腳印,馥之想,平日裡,此處也許會有些大漠中的野獸來飲水,不過現在是看不到了。馥之朝水潭四周望去,幾名軍士零零散散地坐在泉邊,有的在洗漱,有的在低低說話,見馥之打量,紛紛瞅過來。

  馥之低下頭去,將自己的巾帕放到水中洗了洗,再拿起絞幹。她把巾帕覆在面上,深吸一口氣,片刻,把巾帕取下,細細拭面。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腳踩落葉的聲音,馥之一驚,轉頭望去。太陽從胡楊的縫隙中露出,正落在她眼睛上方,馥之眯眯眼,卻見顧昀一身甲胄,手中提著盔,已經站在了她的跟前。

  馥之怔了怔,片刻,神色自若,「左將軍。」

  顧昀略一頷首,許是陽光仍熾烈,他的眉頭微微鎖著,顯得眼睛的輪廓更為細長。他瞥瞥馥之,語氣淡淡,「扁鵲不歇息?」

  馥之淡笑,轉回頭去,「將軍不也未歇息。」

  顧昀沒有說話,只聽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待馥之再瞥去,顧昀已經在離她一步開外的地方坐了下來。

  馥之有些詫異,看著他。

  顧昀沒有理會馥之。只見他將頭盔放在一旁,又伸手將護胸甲胄下濕透的領口拉了拉,向後仰倒,躺在鋪滿了胡楊落葉的地上,自顧自地閉上眼睛。

  馥之卻雙目瞪起,片刻,收回目光,低頭看看手上的巾帕,繼續浸到水裡清洗。平靜的水面被掬起的水花打亂,漣漪層層漾上池邊。

  心裡頭有些怪怪的。

  跟著叔父多年,馥之對禮法教條原本也早是一副陽奉陰違的心思。可這般身份的人在她面前敞衣仰躺,馥之卻的確還是第一次見到。

  「……京中子弟!嘖嘖!」馥之想起去年從禦史中丞位子上告老還鄉的族叔公提到京城紈絝時,那一臉鄙棄的表情……

  「明日入夜前可至氐盧山。」

  這時,顧昀的聲音突然緩緩響起。

  馥之心事被觸及,抬起頭。

  只見顧昀的眼睛睜開了狹長的縫隙,看著她,「先前約定之事,扁鵲須牢記。」

  馥之知道他在提醒白石散人的事,唇角彎了彎,不答卻問:「將軍尋陳扁鵲,所為者何人?」

  大風吹過,胡楊葉子沙沙地響,漸漸平靜的池面又微微皺起。

  顧昀盯著馥之,眸光如墨。片刻,卻轉過頭去,重又閉上眼睛。

  「我亦為我叔父。」

  到了下晝,眼見日頭西移了,將官來傳令,讓眾人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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