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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六章 綠洲

  余慶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讚賞地點頭,「正是。」

  輪到馥之瞪大了眼睛。她腦中浮起顧昀那張黝黑的臉和剽悍的身姿,只覺無論如何也無法與「西京玉」或謝臻擺到一起。

  見她驚詫,余慶得意地笑,拿起地上的刀撥撥火堆,道:「我可不騙人。不瞞扁鵲,衛丞相在將軍十歲那年往顧府做客之時,余慶我是服侍在側的。」

  怪不得這樣瞭解……馥之心道,卻看著他,好奇地聽他說下去。

  「將軍幼時可不是這個樣子。」余慶繼續說,眼中閃著回憶的光,「將軍幼時生得白皙如玉,京中可是人人盛讚的。他乘車過市時,還有人作詩而贊哩。」說著,他想了想,清清嗓子,吟道:「輕車隨風,飛霧流煙。爾形既淑,爾,爾……」吟了兩句,余慶神色尷尬,笑笑:「記不得了。」

  馥之看著他,仍不解:「那為何成了現下這般?」

  「為了上沙場啊。」余慶道。

  「上沙場?」馥之愕然。

  余慶點頭,他往四周看看,壓低聲音道:「顧氏世代武將,將軍恐容貌過於女相無殺氣,便專在毒日頭下練武騎馬,過了三年方成如今模樣。」

  馥之瞪大了眼睛。

  余慶卻笑,「不過京中女子可都仍喜愛將軍,扁鵲若得同我等一道回京,便可見到滿街滿巷的人,都是來看將軍的。」

  馥之眉頭蹙了蹙,正要再說,卻忽然聞得身後傳來田文的聲音:「說什麼這般高興?」

  二人望去,只見田文背著一大捆棘草回來了。剛才他說草不夠燒,要去尋些來。

  「沒什麼。」余慶笑嘻嘻地起身,接過他手中的乾草,「時候不早,快歇息吧。」

  田文應了聲,瞥向一旁的馥之。

  馥之已經裹好了腳,也看著他。

  田文笑笑,卻很乾澀,忙轉過頭去尋地方打鋪。

  沙漠中的夜空似乎格外清晰,雖已是秋冬,星斗卻仍舊明亮,像時刻會垂到眼前一般。時而,遠方會有一兩聲狼嚎傳來,不久之後,天地間又歸於平靜。

  馥之仍想著剛才余慶說的話,一時還睡不著。

  她也曾經細細打量過顧昀,平心而論,若不論膚色黝黑,長得確實也是上品。不過,或許潁川士族中面相出眾之人多的是,馥之無論是見到王瓚還是顧昀都不曾訝異,反正不會再有人能比謝臻長得好了。

  想到謝臻,她想起年前在伯父家曾見過謝臻一面,如今的他,姿容豐偉,談吐清雅,文賦通達,早已成為當之無愧的「明珠」。

  而顧昀呢?馥之越想越覺得造化奇妙。他仍是個英俊的男子,或許還更為孔武,卻早已遠遠不再是那「西京玉」所形容的美麗少年了……

  深秋時節,草原腹地之中卻仍有美景可觀。

  王瓚騎在馬上,雙眼朝四周遙望。只見天空深邃廣闊,一眼望去,乾枯的牧草在陽光下映著滿眼的金黃,小片的胡楊星星點點,長河蜿蜒流過,綴於其間,卻是一番壯麗顏色。

  第一次出塞的軍士見到此景,無不驚歎,四處張望,似乎總也看不夠,向老兵問東問西,隊列中時而笑聲陣陣。將官士吏知道征戰歡樂難得,除了偶爾聲音過大便訓斥阻止,倒也不去過多約束。

  不過,這草原中除了偶爾跑過一些野物,卻不見半個放牧牲畜的人。

  羯人果然都撤過了烏延山麼?望著極目處一片縮得小小的青灰色山巒,王瓚心道。他想起那夜忽然離去的顧昀,心中雖然知曉將來兩軍必有接應,但往羯境的路有許多,或平坦或險阻,顧昀卻想不出他會走哪條。還有姚馥之。那妖女當初只說要出塞,卻不知她跟著顧昀要去哪裡……

  說到姚馥之,王瓚覺得自己有些雲裡霧裡。一路上,他按姚馥之所囑服藥,倒未見什麼中毒異狀。不過,他對妖女的東西都不大放心,曾經將解藥拿去醫帳,請毛醫正分辨一二。毛醫正拿著藥瓶,聞了聞又嘗了嘗,說雖有兩三味辨不出到底是何藥材,卻可斷定是清火去毒、消炎扶正的藥性。

  此言自是消解不了王瓚的疑心。也是湊巧,前日王瓚腹痛不止,又尋不見軍醫,一急之下想起毛醫正所言,便吞了點螟蛉子解藥,竟立刻無事了。王瓚疑心這真是毒物發作,恰好,張騰也說腹痛。他靈機一動,也讓他服下那解藥,張騰竟也立刻驚喜地說不疼了。

  後來軍醫來到,為他們檢視一番,結論是水土不服,讓他們吃東西當心。

  王瓚愈加覺得摸不著頭腦,這解藥還可消水土不服?

  還未到午時,日頭已經像火爐一樣炙烤著大地,風掀著熱浪,翻滾著襲向眾人。

  兩萬騎兵默默地行進著,皮制的甲胄被曬得發燙,卻無人敢脫下,馬蹄踏在綿軟的沙上,發出乾癟而單調的摩擦聲。

  馥之學著沙漠游商的樣子,用大塊的白布把自己的頭臉和大半個身體都包了起來,再熱再出汗也絕不放開來。

  余慶看看馥之,咽咽幹得冒火的喉嚨,又避著日光低下頭去。剛進大漠的時候,他和田文曾對她這般裝扮覺得好笑,可沒過兩天,他們就恨不得把鋪蓋上的布也拆下來遮在頭頂了。

  行伍前頭,顧昀望著面前的沙海,沙子在烈日下晃眼,他的雙目微微眯起。

  算起來,進入大漠已經過了六日,從頭兩天見過一片綠洲到現在,眼前除了偶爾出現的幾棵棘草,便只有一望無際的黃沙。

  薪柴難尋,行伍中的薪柴早已燒光了,雖然大漠中也能找到些柴火,卻不足以支撐兩萬人。從前天開始,篝火就再也燃不起來了,軍士們擠著將就了兩夜。

  不過,沙漠中行軍,最可怕的不是毒蟲,亦不是酷熱和寒冷,而是缺水。大漠乾燥,又兼趕路前行,眾人帶的水比預料中耗費得要快,近兩天來,因缺水而中暑倒下的人越來越多。行伍中的將官不斷向軍士們鼓勵,說他們的嚮導常常進出大漠,很快就會帶著他們找到綠洲。可是這樣的話每天重複,將官們自己也口唇乾裂了,綠洲卻仍然不見蹤影……

  「將軍!」正想著,突然,前方一騎匆匆奔過來,卻是前鋒曹讓。

  他看起來滿臉振奮,打馬疾馳到顧昀跟前,「將軍!前方五裡有綠洲!」

  「哦?」顧昀精神一振,抬眼朝遠處望去。

  「綠洲?!」身後眾人也一下驚喜起來。

  「可看得確切?」顧昀問。

  「確切!」曹讓抹一把臉上的汗,笑道,「嚮導說那正是綠洲!」

  眾人大喜。

  顧昀心頭亦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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