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春鶯囀 | 上頁 下頁
一三


  傳令官一早將馥之隨軍醫上路的命令傳給了馥之,馥之領命,收拾東西轉過了醫帳。

  統領軍醫的醫正毛尚是京中太醫院來的,他與一眾軍醫馥之都曾見過,半月來多有合作,說不上熟絡,卻也互相知道名字的。馥之搬來醫帳,眾人都有些愕然,卻只得從命。見面時,介紹之類的繁縟環節免去了,馥之與眾人行過禮,毛醫正便將一處小藥帳臨時安排給馥之作歇宿之所。

  「藥帳本就緊缺,竟獨獨給她占去一處。」有人不滿地小聲嘟囔道。

  「多嘴!」毛醫正橫他一眼。

  軍醫們的想法,毛醫正理解得很,行醫多年,卻被一個年輕女娃比了下去,心有芥蒂是自然的事。不過姚馥之曾說過她只通藥理,依毛醫正半月來的觀察,這女子雖用藥有過人之處,於針砭之術卻是一竅不通,他覺得此言似是不虛。

  藥帳中存放著一麻袋一麻袋的藥材,塞得挺滿,空氣中滿是濃濃的草藥味道。馥之對這味道毫不排斥,找到一處比較空的地方置好鋪蓋。她知道外面有大將軍的人守著,也不再出去,寬下外衣便躺進被褥裡去睡了。

  她的太陽穴有些發脹,也許是被阿四和王瓚氣到的結果。想到阿四,馥之就覺得一肚子火。她是要去找叔父的,別處也就罷了,塞外兇險,怎好帶他同往?好賴不分的小子!

  馥之深深地呼吸,試著平復心境。誰也不管了,自己找到叔父才是要緊……正想著,忽然,馥之聽到外面響起了說話聲,似乎有人想要進來。

  她心下詫異,披衣坐起。打開帳門,卻見是一名軍醫,後面跟著五六個軍士。見到馥之,他一揖,道:「姚扁鵲,醫正遣我等來取藥。」

  馥之一愣,這才想起自己住的是藥帳,頷首還禮,「醫官入內便是。」

  那軍醫謝過,走入帳中。

  只見他熟練地東翻翻西看看,將好幾十麻袋藥材拉出來。軍士輪番上前,把那些麻袋負出去。

  馥之沒有說話,在一旁看著。藥帳一頭堆積的藥材很快所剩無幾,軍醫低頭看看手中的一張紙,嘴裡嘀咕著,又看向另一邊堆得高高的麻袋。少頃,走過去,他將紙放在身旁的一個麻袋上,挽起袖子,上前去扒拉。

  馥之的目光落在那張紙上,腳下稍稍移步。那儼然是一張藥方,上面的字跡整齊。馥之的視線在幾樣藥材名字上掃過,看到「雄黃」二字時,停住,心中忽而一動。

  「醫官取這許多藥材,可是軍中又有了疫病?」馥之問道。

  「嗯?」軍醫回頭看看她,用袖子抹一把額邊的汗,複又繼續轉過去,「不是疫病,這些是要給左將軍的。」

  「如此。」馥之微笑。

  顧昀正收拾著出征的兵器鎧甲,侍衛進來稟報,說姚扁鵲來了。

  他愣了愣,沒想到她這時候尋上門來。略一思考,顧昀讓侍衛放她進來。

  未幾,馥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帳門處。

  她仍是巾幗布衣,隨侍衛進來之後,眼睛稍稍環視,將帳內陳設打量一圈。帳內光照不甚明朗,點著燈燭。許是將要出發的關係,其中陳設雖簡單,卻有些淩亂。離馥之兩步遠的案上,橫著一張長弓;帳角的衣架上,頭盔和鐵衣明光生寒。

  「扁鵲何事?」顧昀走過來,身形將她的視線擋住。

  馥之收回目光,向他一禮,看著他,「馥之來問將軍,可還記得塗邑之約?」

  果然是為此事。顧昀瞥瞥她,道:「大將軍已准扁鵲隨醫帳出行。」

  馥之一笑,「將軍何必拿這說辭,大將軍之意,自是要將馥之看住。」

  顧昀看著她,片刻,道:「你說的是出征之時帶你一程,大將軍已允你出塞。」

  馥之沒有接話,卻看看四周,道:「將軍要出大漠?」

  話語出口,顧昀臉色倏而一變。

  他心中又驚又疑,面上卻很快恢復平靜,「扁鵲何出此言?」

  馥之笑笑,「若非出大漠,將軍要雄黃散何用?」

  顧昀盯著馥之,心思漸漸深沉複雜。

  自東羯被顧銑所破,西羯便迅速收攏東羯殘部而崛起,雖仍遠遠不及過去,卻也有八萬兵力。朝廷恐其繼續壯大威脅中原,此番出征,大有畢其功於一役之勢。何愷率十萬大軍出征,其中四萬精騎,顧昀獨統兩萬,為的就是出平陽郡後兵分兩路,何愷引大軍直上王庭,顧昀則領部下精騎從大漠迂回,繞過烏延山,直搗羯境。

  未出征前,此計是保密的,除了今上、大司馬府和幾名主將,其餘人等一概不知。

  幾日前接到斥候回報,說大漠中仍有毒蟲,大將軍何愷即刻命醫帳配製克五毒的雄黃散。大疫之際,雄黃在附近郡縣正緊缺,好不容易收來一批,待配好藥粉發給將士,卻發現還有欠缺,醫帳只得火速找來雄黃再配。

  這事顧昀是知道的,不料竟被馥之窺得其中機要。

  他也不再繞圈,居高臨下地與馥之對視,沉聲問:「你到底是何人?」話語中,鋒芒隱隱。

  馥之料到他會有此問,望著他,聲音仍平緩,「將軍可是憂我信不過?」她淡笑,「我不過一介女子,將軍若覺可疑,當初又怎敢將大將軍性命交與我手?」

  顧昀眸中犀利,冷冷地看她。

  馥之迎著他的目光,面上毫無畏懼。

  顧昀沒有言語,看了馥之一會兒,卻不再理她,轉身走向一旁。

  馥之微訝地望著他,只見他自若地將放在案上的長弓拿起,手握著弓背,試了試那弦。

  弦音「錚」地輕響,厚實而低沉。顧昀的臉側著,光線昏暗,卻看不清表情。

  「你欲如何?」少頃,他忽而緩緩開口道。

  「欲往氐盧山。」馥之坦誠答道。

  聽到「氐盧山」三字,顧昀目光微微凝住。氐盧山是橫穿大漠的必經之地,四季山頂覆雪,山中樹木常青,越過它,往西便是羯境。這女子對此山方位如此瞭解,恐怕是早已查探過一番的。

  顧昀回頭瞥瞥她,將長弓掛到架上,卻不動聲色,「尋你叔父?」

  馥之愣了愣,他何以得知自己找尋叔父的事?片刻,又覺得否認無益,點頭,「正是。」

  顧昀臉上忽而浮起一絲冷笑,悠悠地說:「扁鵲莫不是記錯了?當初我只答應扁鵲隨大軍出塞,卻未應允要送扁鵲至何處。」

  馥之望著他,神色自若,未理睬那言語,卻道:「馥之對漠中毒蟲物類皆有所習,可助將軍一臂之力。」

  顧昀回過頭去,將架上的長弓擺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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