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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璟一言不發,看都不看篌。

  猛虎一爪用力一撕,九尾狐的一條尾巴被扯下,璟的身子痛得痙攣。篌怒吼著問:「究竟誰比誰強?你回答啊!究竟誰不如誰?你回答我……」

  白虎的後爪按著九尾狐,前軀高高抬起,兩隻前爪就要重重撲到九尾狐的身體上,將九尾狐撕成粉碎。

  突然,篌的身體僵住,怒吼聲消失,白虎的身體在慢慢地虛化。

  篌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到心口有一支刻著交頸鴛鴦的箭,他摸著箭簇上的鴛鴦,喃喃低語:「意映!」

  篌抬眼看向天空。

  一匹白色的天馬降落,一身黑裙的意映趴在天馬上,手中握著一把鑄造精美的弓。

  因為身體虛弱,大概怕自己射箭時會掉下,意映用繩子把自己捆縛在了天馬上。現在,意映解開了繩子,身子立即從天馬上滑落,她好似站都再站不穩,卻用弓做杖,一步步,蹣跚地走了過來。

  篌盯著意映,心口的鮮血一滴滴滑落,唇畔是諷刺地笑:「這是我為你設計鑄造的弓箭。」

  「這也是你給我的!」意映一把扯落了面紗。

  她的臉猶如乾屍,幾乎沒有血肉,一層乾枯的皮皺巴巴地黏在骨頭上,偏偏一雙眼睛依舊如二八少女,顧盼間,令人毛骨悚然。

  篌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不知道他究竟是想笑還是想哭呢:「你救他?你竟然來救他?如果沒有他,你我何至於此?」

  「也許你該說,如果沒有你,一切會截然不同!」意映看向璟,眼中有極其複雜的感情,她曾一再傷害他,可他卻寬恕了她,她曾經鄙夷地把那種善良看成軟弱,可直到自己也經歷了傷心徹骨的痛苦。她才明白,仇恨很簡單,寬恕才需要一顆堅強寬廣的心。

  意映朝著篌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可是偏偏我先遇見的是你!那年的五月節,我和女伴在高辛遊完,看高辛百姓放燈,沒想到出了意外,不小心掉進了水裡,我不會游水,偏偏又被水草妖纏住,是你救了我,你撐著一葉扁舟,一邊帶著我觀賞花燈,一邊幫我尋找同伴,我看你不是第一次來高辛,問你來高辛做什麼,你說『特意來看一個女子,聽說她來看花燈了』,我明知道自己已經訂婚,心裡竟然微微有些失落,後來,尋找到了我的同伴,你聽到她們叫我『意映』,突然問道『你是防風小姐』?我說『是』,你盯著我看了一瞬,笑著說『原來是你』!說完,你就撐著扁舟,滑向了燈海,我聽到遠處有人叫『塗山公子』,你應了一聲,女伴們都看著我哄笑起來,我們都以為你就是和我定親的塗山公子,特意來看我。我眺望著你離去的方向,又驚又喜,心裡居然也回蕩著一句話『原來是你』!我準備好嫁衣,歡喜地等著出嫁,卻傳來你病重的消息,婚禮被取消。父親打聽你不是生病而是失蹤,捨不得把我這枚精心培育的棋子浪費在個死人身上,想要退婚,我卻眼前總是你的身影,花燈如海,你撐著小舟,笑吟吟地說『原來是你』!我不顧父親的反對,穿上嫁衣,千里迢迢趕到青丘,唯一的念頭就是,我一定要找出殺害你的兇手,誰殺了你,我就為你殺了他!雖然你沒有娶我,可我以你的妻子自居,盡心盡力地侍奶奶,當我確信是塗山篌害了你時,我決心要為你復仇。等篌回來後,就設法殺了他。那日是上元燈節,你剛做完一筆大生意,從軒轅城歸來,我攙扶著奶奶去迎接你,滿府都是花燈,你提著一盞水晶燈,徐徐行來,我呆呆地看著你,耳畔轟鳴的是『原來是你』!」

  意映竭盡全力才射出了那一箭,此時,顧著說話,再走不穩,背荒草一絆,跌倒在地上。她顧不上擦拭臉上的泥汙,仰頭看著篌:「那一刻,我的恨化作了滿腔歡喜,我不管你究竟是誰,你又做過什麼,只要你還活著,我就很開心。」

  意映柔聲問:「篌,我只想知道,你對我可有一份真心?」

  篌冷笑,譏諷地說:「人都要死了,有真心如何,沒真心又如何?」

  意映往前爬了幾步,顫顫巍巍地站起,她回頭對璟說:「我答應篌設置這個陷阱,不是為了誘殺你,而是為了誘殺篌。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和你不一樣,辜負了我的人,我必要他償還!瑱兒的毒已經解了,我留了一封信給他,讓她知道他的父母做錯了事,希望他長大後,能幫我償還欠你的。璟,對不起!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老天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讓我先遇見了他!」

  意映走到篌身前,抱住了篌,在篌耳畔說:「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你答應過我做交頸鴛鴦,同生共死。」她一手緊抱著篌的腰,一手握住篌背上的箭,用盡全部力量往前一送,箭穿過篌的心臟,插入了她的心臟。

  篌雖然受了致命的一箭,可體內的靈氣還未散盡,完全可以推開意映,可不知道篌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對意映有一分真心,竟然任由意映緊緊地抱住了他。篌好像對於意映想做什麼一清二楚,在意映剛握住箭時,他竟然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了意映,一邊把意映用力地按向懷裡,一邊對璟笑說:「這一次,依舊不公平,又有人幫你作弊!還是我的妻子!」

  當箭刺入意映的心口時,篌用盡所有殘餘力量,向前沖去,狠狠一腳踹在了璟的心口:「一起死吧!」

  璟的身子飛起,落入了清水。

  那一腳大概用盡了篌的全部靈力,他怒睜著雙目,氣息已斷,身子卻去勢未絕,像一頭山野猛虎般向前撲去,帶著意映落入了清水。

  意映緊緊地抱著他,依靠在他懷裡,眼角的淚珠簌簌而落。

  被一隻交頸鴛鴦箭連在一起的兩人一起消失在滾滾波濤中。

  小夭趕到清水鎮時,正是夕陽西下。

  一片血跡斑斑的荒地:一匹未系的天馬,悠閒地啃吃著草葉;一把染血的鴛鴦弓,靜靜躺在草叢裡,弓身上反射著點點金色的夕陽。人,卻一個都不見。

  小夭很清楚璟根本不擅長與人打鬥,他和篌之間的差距就如山林中的狐和虎的差距,山林裡老虎不見得能捉住狐,可狐如果和老虎正面決鬥,肯定是死路一條。篌口口聲聲地說著公平決鬥,實際卻是用己之長去和璟之短比試,讓璟不管答應不答應都是死。

  可是小夭不相信,她一遍遍告訴自己,璟一定活著!一定活著!因為再過二十四天他就要迎娶她,他怎麼可能不活著呢?

  小夭沿著河岸,不停地叫著:「璟——璟——」沒有人回應她。

  小夭不肯罷休,嗓子已經嘶啞,依舊不停地叫,靜夜跪在她面前,哭著說:「我們都搜尋過了,沒有族長。」

  胡啞和幽在荒草地裡走來走去,幽停留在岸邊一堆被壓倒的草上,胡啞對小夭說:「這是族長的血,應該是因為靈力凝聚的九尾狐被一條條砍去了尾巴,族長的五臟受到重創,再難支撐,倒在了這裡。」

  胡啞在四周走了一圈,抬頭看幽,幽搖搖頭,胡啞說:「這是族長最後停留的地方,他受了重傷,動作會很遲緩,不管朝哪裡移動都會留下蹤跡,除非……」幽點點頭,胡啞指著清水說:「除非族長從這裡躍入了河中。」

  靜夜欣喜地說:「那就是說族長逃掉了,他一定還活著。」

  靜夜看了一眼幽,陰沉著臉說:「幽說不一定。如果族長是逃掉的,那麼篌應該還活著,可是她聞到了篌的死氣。」胡啞指著地上一長串的血,從遠處一直蔓延到岸邊,「這些血全是從篌的心口流出,到岸邊時,血裡已經沒有一絲生氣,說明他生機已斷。」

  小夭急切又害怕地問幽:「你能聞到篌的死氣,那……那別人的呢?」

  胡啞說:「族長是狐族的王,幽沒有能力判斷他的生死。」胡啞看小夭面色煞白,目中都是焦灼,好似隨時會大哭出來,不忍心地補充道:「目前,只有篌,聞不到防風意映的死氣。」

  小夭說:「反正你們肯定璟掉進了河裡。」

  胡啞說:「族長總不可能憑空消失,這是唯一的可能。」

  「我去找他!」小夭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裡,身影瞬間就被浪花卷走。

  胡啞叫:「已經派了船隻在順河尋找。」

  靜夜流著淚說:「讓她去吧,如果什麼都不讓她做,她只怕會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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