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曾許諾·殤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諾奈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藍天,一隻只彩蛾圍聚而來,越聚越多,白色的、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猶如春臨大地,一朵朵美麗的花朵盛開在他身周,還有幾隻美麗的蛾子竟然飛落到了他的指尖,諾奈無限溫柔,又無限繾綣地凝視著蛾子。

  仍然記得,幾百年前,凹晶池畔初相逢,她無拘無束的笑靨攪動了一池春水,也驚動了他的心;凸碧山上,她芳姿俏立,慧心獨具,令他驚豔傾慕,甚至隱隱的痛心,知音難遇,可她竟然已經是少昊的未婚妻。

  世人的唾駡,戰場上的血腥,多少個寂寞痛苦的夜晚,支撐著他的唯一力量就是雲桑凹晶池畔的笑聲,凸碧山上的倩影。

  他是多麼想看到她,多麼想再看她一笑,可是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都躲在面具後,不敢看她一眼。

  雲桑,我現在能看你了,只想再看你一眼!最後一眼!

  可是,我知道不可能了,你現在一定還在軒轅山,那個名滿天下的軒轅青陽是個好男兒,只希望他以後能好好待你。

  雲桑,我不能再為你建水凹石凸的一個家了,又失信於你了。我此生給你許過的諾言,似乎都沒做到,可是,那個和你相逢在凹晶池畔、凸碧山下的男子並沒有辜負你。

  一隻只蛾子飛向諾奈,停留在他的手上、胸上、頰旁,翅膀急促地扇動,似乎在傳遞著什麼,可是,諾奈看不懂,他只能無限溫柔,又無限繾綣地凝視著它們。

  最終,他滿懷遺憾,緩緩吐出最後一口氣息,手猛地墜下,雙眸失去了神采,卻依舊凝視著那些美麗的蛾子。

  成千上萬只彩蛾,縈繞著諾奈,翩躚飛舞,猶如春離大地,落花漫天。

  宣山頂上。

  自從戰爭開始,雲桑就強撐著,爬到桑樹上,凝望著東方。四周全是各種顏色的蛾子,一團團、一層層猶如彩色的錦緞,鋪天蓋地,遮雲蔽日。

  雲桑在等候。

  等著戰役的可能勝利,和諾奈的死亡。如果神農戰勝,作為高辛的臥底,他應該會作亂。她已經下令給蚩尤,殺了他。

  等著戰役的可能失敗,和諾奈的活著。如果神農失敗,他的任務完成,應該會離去。

  不管何種結果,她都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命運。戰役失敗,神農國亡,她作為長王姬,無顏苟活,只能以身殉國;戰役勝利,諾奈被殺,她作為親口下令殺他的人,也不可能獨活,她要追隨他而去。

  可是,她從來沒想到,她等來的消息是:神農失敗,諾奈死亡。

  諾奈,你為什麼不離開?你的任務不是完成了嗎?為什麼不回高辛?

  隔著千里,與諾奈最後凝視著蛾子的溫柔、繾綣的雙眸對視,雲桑明白了諾奈想要告訴她的一切,可是諾奈卻無法聽到她想要告訴他的一切。

  不過,沒有關係,我們很快就會團聚,我會仔仔細細把這麼多年的相思都告訴你。

  當諾奈的心臟停止跳動,手重重落下時,一隻只蛾子驚飛而起,一片片,一朵朵,繞著諾奈翩躚,如漫天飛舞的哀傷落花。雲桑身周的彩蛾也驟然而起,疾掠輕翔,猶如彩雲散、錦緞裂。

  雲桑珠淚簌簌而落,唇邊卻綻放出最嬌美、最溫柔的笑顏。

  諾奈,我來了,我馬上就來了,等等我!

  雲桑把最後的靈力化作火球,烈火從桑樹的根部開始,從下而上,熊熊燃燒起來,很快,整株桑樹就化作了一朵蘑菇形狀的巨大火把。

  雲桑一身白衣,站在烈火中央,身姿翩然,不染塵埃。

  那麼巨大耀眼的火焰,帶著神農王族生命化作的靈氣,沖天而起,即使遠隔千里,依舊看得到。

  這世間還有誰能有如此純正的神農王族靈氣?

  原來這就是諾奈寧肯戰死沙場,也不肯回高辛的原因。

  少昊扶著諾奈的身子,把他的頭抬起,讓他依舊睜著的雙眼看向繽紛絢爛的天際流火,那一朵朵猶如流行一般滑過天際的煙火是為他而燃。

  「諾奈,看到了嗎?雲桑怕你孤單,來找你了。」

  宣山上,火越燒越旺,紅光漫天,紫焰流離,猶如一場盛世煙火。雲桑全身都已經燒著,發出如白色山茶花般皎潔的白光。

  她焚心炙骨,痛楚難耐。

  在一片白光中,雲桑看到了諾奈,他一身錦衣,款款走向她,文采風流,儒雅卓異,猶如他們在玉山上,凹晶池畔、凸碧山下初相逢時。

  恍恍惚惚中,雲桑忘記了烈焰焚身的痛楚,漫天流光、彩焰騰飛,好似是他們婚禮的焰火。天地間紙醉金迷,五彩繽紛,歡天喜地,好似全天下都在為他們慶祝。她又喜又嗔:「你怎麼才來?我等了你幾日幾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生怕出了什麼事,他們都說你不會來迎娶我了,讓我不要再等,我才不相信!」

  諾奈但笑不語,伸出雙手,溫柔地抱住了她。

  雲桑依偎著諾奈,喃喃說:「你答應要為我建造一潭凹晶池,一座凸碧山,比玉山上的更美,更精巧……」

  雲桑的俏麗身影被火舌吞沒,消失不見。

  火焰越燒越烈,漫天紫光,搖曳絢爛,紅焰團團墜落,猶如落花,繽紛淒迷。

  雲桑最後的生命之靈消失了。

  斷斷續續的廝殺聲仍在一陣又一陣傳來,大地上到處都是屍體和鮮血。

  少昊的手掌輕輕撫過,慢慢地合攏了諾奈的眼睛,將一天一地的鮮血紛爭關閉在了諾奈的眼睛之外。

  他們的世界再不需要看到這些了,而他依舊需要在鮮血中走下去。

  最後一個他年少時的朋友走了,是他親手送走的。阿珩說他是世間最無情的人,何嘗說錯?他當年正因為知道諾奈對雲桑的深情和愧疚,才以幫助神農為名,要求他去神農臥底,這難道不是一種利用?當他憂慮如何瞞過蚩尤時,諾奈主動提出毒毀容貌、自殘身體,他可有絲毫反對?諾奈的死沒有他的責任嗎?難道只有黃帝為了天下,不擇手段嗎?難道不是他一步步設計著黃帝和蚩尤的對決嗎?難道阿珩和蚩尤被逼到今日,不是他和黃帝合力而為嗎?

  阿珩在前面飛奔,不分辨方向,不分辨遠近,依照著心底的本能,飛速地逃跑。

  蚩尤在後面苦追。

  隨著阿珩的跑動,河流乾涸,大地枯裂,樹木凋零,走獸哀嗥,整個天地化作了一個巨大的火爐,千里赤地,萬里乾涸。

  百姓們恐懼地哭嚷著、叫駡著:「惡魔來了,殺死惡魔,殺死惡魔!」紛紛用箭射她,用刀擲她,用劍刺她,用石頭扔她,想把阿珩驅趕走。

  阿珩縮著身子,抱著頭,哀哀慘叫,四處躲避,明明她的力量可以殺死所有人,她卻不肯回擊,只是邊叫邊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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