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曾許諾·殤 | 上頁 下頁
九九


  跟隨風伯而來的神農族將士也七嘴八舌地問蚩尤,不管他們質問什麼,蚩尤都不說話,只是沉默地凝視著阿珩,他的眼神無比複雜,有焦灼,有渴盼,有譏嘲,也有憐惜。

  蚩尤不是君子,可做事向來正大光明,就連屠城都屠得理直氣壯,絲毫不遮掩自己的殘忍。我就是屠了,那又怎樣?我就是對敵人很血腥,那又怎麼樣?可唯獨和阿珩的感情,他一直像做賊一樣藏著掖著。

  在眾人的逼問下,阿珩幾次想要否認,但是蚩尤的眼神卻讓她心痛,她已經委屈了他幾百年,難道直到最後一刻,她仍不能光明正大地承認嗎?蚩尤並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卻在乎自己是否堂堂正正。

  忽而之間,阿珩下定了決心,坦誠地說:「我是和蚩尤有私情。」她的聲音不大,卻驚得所有人懷疑自己聽錯了,連蚩尤都覺得是因為他等了好幾百年,所以幻聽了。

  「我已經喜歡蚩尤好幾百年了!」阿珩又說了一遍,聲音很大,就好似在向全天下昭告。

  兩邊的神將驚慌失措,像是天要翻、地要覆了一般。少昊憂心忡忡地看著阿珩,他本想打擊蚩尤在親信中的威信,所以設法讓風伯他們撞破蚩尤和阿珩的私情,卻沒料到應龍會恰巧出現,竟然把阿珩拖入了泥潭。如今一個處理不當,軒轅士兵不僅不會再聽阿珩的命令,還會鄙視唾棄她。

  蚩尤卻愉悅地縱聲大笑,笑得暢快淋漓,不羈飛揚,毫不掩飾他從心底迸發的得意歡喜。

  所有人都呆呆地盯著他大笑,蚩尤笑了半晌,終於不再大笑,可仍舊歡喜地看著阿珩,眼中有毫不遮掩的情意。魍結結巴巴地問:「大將軍,您、您不會中意這個軒轅妖女吧?」

  蚩尤大概心情太好了,竟然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道:「我不中意她,難道中意你?」

  魍和魎都快急哭了,「可她不是好女人。不守婦道,明明嫁給了少昊,還要勾引大將軍;狠毒嗜殺,謠傳她親手刺死了自己的哥哥,就這幾個月,我們死在她手裡的士兵已經七八千了。」

  「那又怎麼樣?不管她是什麼樣,只要是她,我都喜歡。」蚩尤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阿珩,笑嘻嘻地道。

  少昊躲在人群中,滋味複雜地盯著蚩尤。

  阿珩似羞似嗔地瞪了蚩尤一眼,對應龍和離怨說道:「我知道你們想聽到我的解釋抱歉,想給自己一個原諒我的理由,可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我並不需要你們的原諒。我唯一需要請求原諒的人是蚩尤,這幾百年間,我為了母親,為了哥哥,甚至為了我的女兒,一次次犧牲著他。三年前,母后仙逝時同意我嫁給蚩尤,我對蚩尤許諾我一定會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再次背棄了我的諾言。我為了我的族人,不但沒有跟他,反而帶著你們來殺他。從始至終,我一直恪盡我是軒轅王姬的責任,從沒有做過半點對不起軒轅的事情,卻在一直對不起蚩尤。你們若信我,我就領兵,若不信,我可以立即把兵權交給應龍。」

  應龍立即跪在阿珩腳前,「末將誓死跟隨。」

  沙場上時刻生死一線的軍人與朝堂上的大臣不同,他們的是非對錯十分簡明直接,只認一個死理。應龍當年不惜毀滅龍體也要救部下的事被廣為傳頌,在軍中威信很高,再加上跟隨他巡營的都是他的親隨,看到他下跪,如同聽到軍令,也紛紛跪下。

  離怨他們也跪了下來,「若沒有王姬領兵出征,只怕此時軒轅城早破。」畢竟自從領兵出征,軒轅妭所作所為有目共睹。何況,神農和軒轅一直互有通婚,開戰以來,這種家國難兩全,私情和大義不能兼顧的事情他們都聽說過。而且軒轅民風剽悍豪放,對男女之情很寬容,若軒轅妭矢口否認,他們也許表面相信,心頭卻疑雲密佈,可軒轅妭大方承認,他們反倒心頭生了敬意。

  少昊暗自松了口氣,看上去很兇險的事,沒有想到竟然因為阿珩的坦誠,輕鬆化解了。有時候人心很複雜,可有時候人心也很簡單,需要的只是一個真相。

  阿珩看向魑魅魍魎,「你們跟著蚩尤已經幾百年,他是什麼樣的性子,你們竟然還要質疑?如果他會出賣你們,軒轅早就把神農山打下了,他背負了天下的惡名,難道是為了自己?真是枉讓他把你們看作兄弟了!」她的語氣中既有毫不掩飾的驕傲,也有沉重的悲哀,不管是軒轅的將士,還是神農的將士都生了幾分無可奈何的淒涼感。

  魑魅魍魎臉漲得通紅,一個兩個全低下了頭。

  阿珩深深看了一眼蚩尤,帶兵離去。

  蚩尤微笑地凝視著阿珩,第一次,他當眾看著她時眼中再無一絲陰翳,只有太陽般光明磊落、赤誠濃烈的愛意。

  十九、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阿珩靜站在曠野中,半仰頭望著天空。

  瓦藍的天上,朵朵白雲飄,白雲下,兩隻雄鷹徘徊飛旋,時而掠向遠處,時而又飛掠回來。

  應龍和少昊走來,應龍想要上前稟奏,少昊伸了下手,示意他不必著急。

  風呼呼地吹過荒野,不知道從哪裡來,更不知道要到哪裡去,半人高的野草一時低一時高,好似海浪翻卷,一層又一層綠色的波濤,無涯無垠,無邊無際,寂寞淒涼。

  夜風吹得阿珩青絲零亂,裙帶亂翻,她卻一直定定地望著天上的鷹,唇邊是恍恍惚惚的笑意。許久後,阿珩才發現應龍和少昊,笑容淡去,帶著幾分倦意,問道:「有事嗎?」

  應龍奏道:「我和……子臣已經一切準備妥當,可以隨時發動全面進攻。」

  阿珩點點頭,平靜地說:「那就準備全面進攻,和神農決一死戰。」

  「是!」應龍領命而去。

  少昊心下驚怕,阿珩對蚩尤的深情,他比誰都清楚,可阿珩下了必殺的命令後,竟然能平靜至此,他心頭全是不祥,急促地說:「你真想好了?你應該明白蚩尤就像山嶽,要麼昂然佇立,要麼崩塌倒下,永不可能屈膝折腰,你真的有勇氣殺了蚩尤?一旦開戰就再無回頭的路。」

  「如果不開戰,就有路可走嗎?」

  少昊無話可答,黃帝只要活著一日,就不會放棄統一中原的雄心,而蚩尤只要活著一日,就不會任由黃帝侵犯神農、詆毀榆罔。自第一次阪泉大戰到現在,黃帝和蚩尤之間打了將近二十年,雙方死了幾十萬人,累累屍骨早已經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少昊默默站立良久,前塵往事俱上心頭,忽然間無限酸楚:「阿珩,你嫁給我的那日,我們都雄心勃勃地不甘願做棋子,都曾以為只要手中擁有了力量,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可為什麼如今我貴為一國之君,你掌一國兵馬,我們卻仍然身不由己?」

  阿珩想起當日,香羅帳下,兩人天真笑語、擊掌盟約恍若前生,和少昊的隔閡淡了幾分。她對少昊溫和地說:「哪裡能事事如意呢?重要的是你實現了最大的願望——登基為俊帝,守護人間星河。」

  「這世上,你已經是唯一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走來的人,也是我唯一放心能與之大醉的人,即使你恨我,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我不想從此後釀造的酒再無人能品嘗,醉酒後再無人笑語。」

  風從曠野刮過,呼呼地吹著,荒草起伏,紅蓼飛落,兩人的眼睛都被風吹得模糊了。

  玉山之上,少昊一身白衣,馭玄鳥而來。那個兼具山水豐神的男子驚破了漫天的華光,驚豔了眾人的眸光,可幾百年無情的時光,終是把他水般的溫潤全部磨去,只剩下了山般的冷峻。

  漫天星光下,軒轅妭一襲青衫,縱酒高談,言語無忌,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費盡心思只為引得少昊多停駐一會兒,彼時的她根本想不到其後的幾百年間,她竟然絞盡腦汁,只為逃離少昊。

  阿珩凝視著少昊,這個男子其實越來越像一位帝王,縱然心中不舍,依舊會無情地捨棄一切,堅定不移地前進。也許她是最後一個看到他少昊一面的人,也許在將來,他會像黃帝一樣,人們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生殺予奪的俊帝,而忘記了他也曾有一個親切溫和的名字——少昊。

  青陽、昌意、昌僕……那些能親切地呼喚這個名字的人,和著少昊的名字,一起被埋葬在過去。

  她和蚩尤卻不能,他們永遠都不能,永遠都做不到捨棄那些給予了生命溫暖的人。

  阿珩忽然指向高辛的方向,「那邊是什麼?」

  少昊看了看,如實地回答:「土地、山川、人。」

  阿珩指向神農山的方向,「那邊呢?」

  少昊盡力看了一看,「土地、山川、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