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曾許諾·殤 | 上頁 下頁
五六


  「事已至此,沒有人再能扭轉乾坤,可宴龍和中容他們還看不透。少昊上次答應我,只要我出席瑤瑤的生辰宴就饒宴龍一命,可我不信他,如今他留著他們的命來要挾我,我怕我一死,少昊就會下毒手,你能幫我救宴龍母子一命嗎?」俊帝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枕頭下摸,阿珩忙幫他把一方從裡衣上撕下的布帛取出來,上面血字斑斑。

  「把這封血書交給宴龍。」

  俊帝又掙扎著脫下手上的玉扳指,放到阿珩手裡。玉扳指化成了一個水玉盒,裡面放著的居然是一隻斷掌,因為有歸墟水玉保護,常年被俊帝的生氣呵護,仍舊好似剛從身體上砍下。

  俊帝說:「這是宴龍的手掌,他自小嗜琴如命,琴技冠絕天下,卻斷了手掌,無法再彈琴,我一直引以為憾,遍尋天下名醫,想幫他把手掌續回去。」

  阿珩說道:「父王,我會醫術,可以幫宴龍把手掌接回去。」

  「不必了,你把它們交給宴龍就行了,我已經在帛書裡叮囑了宴龍,讓他把斷掌親自獻給少昊。」

  阿珩想明白了其中因由後,不禁淒然落淚。

  俊帝說:「告訴少昊,他不是個好兒子,不是個好兄長,不過希望他能是個好國君。」

  俊帝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阿珩發現俊帝竟然在自散靈力,阿珩急叫:「父王,不要這樣!」

  俊帝用力抓住她的手,「少昊有膽子下毒手,卻沒有膽子來見我最後一面,你既然是他的妻子,他的錯,你也要受一半,那就麻煩你送我最後一程了。」

  他的靈體開始潰散,身體在痛苦地劇顫,阿珩的身體跟著他一起在抖,一切的痛苦都感同身受,她想抽手,卻怎麼抽都抽不出來,「父王,不要這樣,求你!」

  俊帝的瞳孔越瞪越大,面容扭曲恐怖,抓住阿珩的手越來越用力,就好似要掐到阿珩的肉裡,讓她牢牢記住他是如何痛苦地死去。

  阿珩眼睜睜地看著他痛苦地死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哭叫「父王」。

  隨著生命的遠離,痛苦漸漸消失了,俊帝的手從阿珩的腕上無力地滑下,阿珩此時又用力地握住他,似乎想抓住他最後的生命。

  俊帝的眼睛越來越晦暗,頭搭在枕畔,正好對著窗戶。

  他凝望著窗外,微微而笑,慘白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阿珩忙貼在他唇邊。

  「美人桃,美人——」

  阿珩不明白,「父王,你是想見哪個美人嗎?」

  俊帝笑了,神色安詳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息,眼珠中倒映著窗外的一樹繁花。

  「父王,父王……」

  曾經的三大帝王之一,大荒內最風流儒雅的君王。斜陽花影裡笙歌管弦,翠湖煙波中春衫縱情,美人簇擁,兒女成群,最後卻被幽禁于一方園子,孤零零地死于冷榻上。

  阿珩伏在榻上,失聲痛哭。她雖未殺俊帝,可今日的慘劇何嘗沒有她的份呢?

  少昊發現阿珩假傳旨意,擅闖琪園。立即扔下一切,含怒而來,步若流星,剛踏上小橋,阿珩的痛哭聲傳來。

  他的步子猛地停住,呆望著藤蘿掩映中的紅蓼蘆。

  紅蓼蘆前碧波蕩漾,累累蓼花色紅欲燃,風起處,亂紅陣陣,吹入帷幕,枝頭的子規聲聲啼,淒長的一聲又一聲「不苦、不苦」,似在啼血送王孫。

  少昊手上青筋急跳,緊抓住了橋頭的雕柱,眼中隱有淚光。

  橋下水流無聲,微微皴起的水面上映出一個白色身影,五官端雅,因為悲傷,眉眼中沒有了山般的肅殺之氣,只余了水般的溫潤,酷似那個人,就在眼前看著他,少昊心驚肉跳,猛地遮住了眼睛,竟然不敢再看。

  再難抑制,淚水滲入了指間。

  子規不停地啼著:「不苦,不苦——」

  阿珩若遊魂一般地走出屋子,居然看到少昊靜站在屋前。

  「你答應過我什麼?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啊!宴龍三番四次陷害你,哪一次不是死罪?他卻從沒有想過殺你!」她氣怒攻心,一巴掌扇了過去,少昊沒有閃避,啪的一聲落實。

  阿珩淚如雨下,舉著雙手問少昊,「為什麼要讓我變成兇手?你知道不知道,父王抓住我的手,讓我感受他的死亡?他在懲戒我……」她的手腕上一道發青的手印,深深陷入肉中。

  「對不起!」少昊抱住阿珩,臉埋在阿珩的青絲中,身子不停地顫抖著,他不知道是想給阿珩一點安慰,還是自己想尋求一點慰藉。

  阿珩用力推開了他,泣不成聲,「究竟為什麼啊?你已經幽禁了他!奪走了他的一切!為什麼還要毒殺他?」

  少昊沉默不言。

  他也曾天真地以為只要幽禁了父王,一切就結束了,可原來不是。他如今推行的改革會破壞無數貴族的利益,只要父王在一日,這些貴族就會日日思謀如何擁護父王復辟王位。中容他們又無論如何都不肯退讓,一直步步緊逼,企圖推翻他。如果他們復辟了父王的王位,那麼他就是篡國的亂臣賊子,會被亂刀誅殺。一國無二君,不是生就是死,他不得不如此。

  這條路就如青陽所說,是一條絕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頭,必須一條道走到底。青陽就是看到這一點,所以不肯踏上,而他卻……

  可是,不管有多少個不得已的理由,做了就是做了!他既然做了,就應該承受親人的怨恨,世人的唾棄。

  少昊的身體越站越直,神情越來越冷。

  阿珩看著他,一步步後退,猶如看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少昊看到她的表情和動作,心狠狠地抽動,窒息般地疼痛。神情卻越發平靜,緊抿著嘴角,一言不發。

  不知道何時兩個老宮人帶著小夭回來了,他們跪在地上,頭緊貼著地面,無聲而泣。

  小夭站在——旁,手中拿著一枝桃花,不解地看著父親和母親,「爹,娘?」

  橋旁種著一株桃樹,因為這裡地氣特殊,桃樹現在依舊開著花,粉色的複瓣桃花,灼灼壓滿枝頭。

  阿珩突然癡癡地向桃樹走去,連小夭叫她,她都沒反應。

  她走到桃樹下,仰頭看了一會兒桃花,又看向屋子,正好透過窗戶,看到俊帝。

  俊帝雙眸平靜,笑意安詳,好似賞著賞著花沉睡了過去。阿珩含著眼淚笑了,「原來這叫美人桃。」

  少昊沒聽明白,阿珩說:「還記得嗎?父王召我去承恩宮看桃花,正要和我解說這株稀罕的桃樹,你突然進來打斷了我們,父王笑著叫你一起賞花,還說你小時候,他告訴過你這叫什麼,你卻聽而不聞,只要求父王下旨幽禁宴龍……從那之後父王就被幽禁于此,父王只怕也再沒真正賞過這株桃樹,剛才父王告訴我,這是美人桃。」

  少昊看向桃樹,一樹繁花,笑傲在風中。他當然記得美人桃的名字,那一年他五歲,父王繪製了一幅桃花美人圖,美人是他的母親,桃花叫美人桃,父王握著他的手在畫旁寫下悼念母親的詩。

  阿珩幽幽說:「父王已經原諒你了。」

  俊帝原本深恨少昊毒殺他,甚至不惜以痛苦死亡的方式來懲戒少昊的妻子,可在最後一瞬,他從窗口看到了這一樹美麗的桃花。生死刹那間,他把什麼都放下了。

  他微笑著告訴阿珩,那叫「美人桃」。在生命的最後一瞬,他念念不忘的不是王位,不是仇恨,而是生命中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美好。他會忘記父子反目,只記住他抱著少昊,父子倆歡笑看花的日子。

  少昊盯著桃花,臉色煞白,身子簌簌直抖,猛然轉身撲向屋內,跪倒在榻前,頭伏在俊帝的胳膊上,半晌後,才聽到壓抑的泣聲微不可聞地傳來。

  阿珩彎身抱起小夭,一邊哭,一邊走。小夭抹著母親的淚,學著母親哄自己的樣子,「娘,乖寶寶,不哭!」

  停在桃樹枝頭的子規歪頭盯著窗內跪在榻前的少昊,一聲又一聲不停地啼叫:「不苦,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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