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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少昊笑得雲淡風輕,「他把我傷成這樣,我能讓他好過?他比我傷得更重,連駕馭坐騎都困難,又不敢讓你父王察覺,借著看你母后的名義逃回軒轅山去養傷了。

  阿珩說:「你傷成這樣,白日還敢那樣對王母說話?」

  少昊眼中有一絲狡黠,「兵不仄詐,這不是訛她嘛!她若真動手,我就立即跑,反正她不能下玉山,拿我沒輒!」

  阿珩愣了一愣,大笑起來。鼎鼎大名的少昊竟是這個樣子!

  笑聲中,一直縈繞在他們之間的尷尬消散了兒分。

  正是人間六月的夜晚,黛黑的天空上星羅密佈,一閃一滅間猶如頑童在捉迷藏,山谷中開著不知名的野花,黃黃藍藍,顏色錯雜,樹林聞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夜嫋的淒厲鳴叫,令夜色充滿了荒野的不安,晚風中有草木的清香,吹得人十分舒服。

  少昊站了起來,剛想說應該離去了,阿珩仰頭看著頭,輕聲請求:「我們坐一會再走,好嗎?我已經六十年沒看過這樣的景致了。」

  少昊沒說話,卻坐了下來,拿出一葫蘆酒,一邊看著滿天星辰,一邊喝著酒。

  阿珩鼻子輕輕抽了抽,閉看眼睛說:「這是滇邑的滇酒。」

  少昊平生有三好一一打鐵、釀酒和彈琴,看阿珩聞香識酒,知道是碰見了同道,「沒錯,兩百多年前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從滇邑人那裡拿了這個方子。」

  阿珩說:「九十年前,我去滇邑時貪戀上他們的美酒,住了一年仍沒喝夠,雄酒渾厚,雌酒清醇,分開喝好,一起喝更好。」

  少昊一愣,驚訝地說:「雄酒?雌酒?我怎麼從沒聽說過酒分雄雌?」

  阿珩笑起來,「我是到了滇邑才知道酒也分雌雄。一個酒釀得很好的女子給我講述了一個故事,她說她的先祖原本只是山間的一個砍柴樵夫,喜歡喝酒,卻因家貧買不起,他就常常琢磨如何用山裡的野果藥草來釀酒,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有一日他在夢裡夢到了釀酒的方子,釀造出的美酒,不僅醇厚甘香,還有益身體。樵夫把美酒進獻給滇王,獲得了滇王的喜愛。過度的恩龍引起了外人的覬覦,他們用各種方法去試圖獲得釀酒方子,可男子一直嚴守秘密。後來他遇到個酒肆女。也善娘酒,兩人結為夫妻,恩愛歡好,幾年後生下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男子把釀酒的方子告訴了妻子,妻子在他方子的基礎上,釀出了另一種酒,兩酒同出一源,卻一剛一柔,一厚重一清醇,兩夫妻因為酒相識,因為酒成婚,又因為酒恩愛異常,正當一家人最和美時,有人給大王進獻了和他們一模一樣的酒,他漸漸失去了大王的恩寵,又遭人陷害,整個家族都陷入危機中,他覺得是妻子背叛了他,妻子百口莫辯,只能以死明志,自刎在釀酒缸前,一腔碧血噴灑在酒缸上,將封缸的黃土全部染得赤紅。已經又到進貢酒的時候,男子匆忙間來不及再釀造新酒,只能把這缸酒進獻上去,沒想到大王喝過後,驚喜不已,家人的性命保往了,可還是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不是男子的妻子把方子洩漏了出去,男子經過此事.心灰意冷,隱居荒野,終身再未娶妻,可也不允許女子的屍骸入家族的墳地。我碰到那個山野小店的釀酒女時,事情已經過去了上百年,她說奶奶臨死前,仍和他娘說『肯定不是娘做的。』這個女子因為自己的母親,在家族內蒙羞終身,被夫家遺棄,卻一直把母親的釀酒坊子保存著,只因她知道對釀酒師而言,酒方就是一生精魂所化。」

  少昊聽得專注,眼內有淡淡的悲憫,阿珩說:「我聽釀酒女講述了這段故事後,生了好奇,不借動用靈力四處查探,後來終於找到另外一家擁有酒方的後人。」

  「查出真相了嗎?」

  「的確不是那個心靈手巧的女子洩漏的方子,而是他們早慧的兒子。他們夫婦釀酒時,以為小孩子還不懂事,並不刻意回避,沒想到小孩子善於模仿,又繼承了父母的天賦,別的小孩玩泥土時,他卻用各種瓶瓶罐罐抓看藥草學著父母釀酒,他只是在玩,但在釀酒大師的眼裡別有意味,細心研習後就獲得了釀酒方子。女子自刎後,這位釀酒大師雖然一生享盡榮華富貴,卻總是心頭不安,臨死前將這段往事告訴訴了兒子。」

  少昊輕歎口氣,「後來呢?」

  「因為我幫那個山野小店中的釀酒女查清了這樁冤案,她出於感激,就把密藏的雌酒方給了我,不過我只會喝酒,不會釀酒,拿著也沒用,我寫給你。」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那個女子的屍骸呢?你不是說她被棄置于荒野嗎?」

  阿珩看了少昊一眼,心中有一絲暖意,他這麼愛酒,首要關心的卻不是酒方,她說:「他們在先祖的墳前祝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後,把女子的屍骨遷入了祖墳,沒有和男子合葬,但是葬在了她的兒子和女兒的旁邊。」

  少昊點點頭,舉起酒壺喝了一大口,「這應該是雄酒吧?」

  「嗯,他們家族的人一直以女子為恥,都不釀造雌酒,以至於世間無人知道曾有一個會釀造絕世佳釀的女子,幸兮女子的女兒偷偷保留了方子。不過現在你若去滇邑,只怕就可以喝到雌酒了。

  少昊把酒壺傾斜,將酒往地上倒去,對指空中說,「同為釀酒師,遙敬姑娘一杯,謝謝你為我等酒客留下了雌滇酒。」他又把酒壺遞給阿珩,「也謝謝你,讓我等酒客有機會喝到她的酒。」

  阿珩也是不拘小節的性子,笑接過酒壺,豪爽地仰頭大飲了一口,又遞回少昊,「好酒,就是太少了!」

  少昊說:「酒壺看著小,裡面裝的酒可不少,保證能醉倒你。」

  阿珩立即把酒全取回去,「那我不客氣了。」連喝了三口,眯看眼睛,慢慢地呼出一口氣,滿臉都是陶醉。

  少昊看著阿珩,臉上雖沒什麼表倩,可眼裡全是笑意,「可惜出來時匆忙,忘記帶琴了。」

  阿珩笑起來,「以樂伴酒固然滋味很好,不過我知道一樣比高士琴聲、美人歌舞更好的佐酒萊。」

  「什麼?」

  「故事。你嘗試過喝酒的時侯聽故事嗚?經過一段疲憊的旅途後,拿一壺美酒或坐在荒郊篝火旁,或宿在夜泊小舟上,一邊喝酒一邊聽那些偶遇旅人的故事,不管是神怪傳說,還是紅塵愛恨都會變得溫暖而有趣。」

  少昊笑起來,被阿珩的話語觸動,眼中充滿了悠悠回憶,「兩千多年前,有一次我誤入極北之地,那個地方千里雪飄、萬里冰封、寒徹入骨,到了晚上,天上沒有一顆星星,地上也沒有一點燈光,四野一片漆黑,我獨自一個走著,心中突然湧起了奇怪的感覺,不是畏俱,而是……似乎整個天地只剩下了我一個,好像風雪永遠不會停,這樣的路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就在我踽踽獨行時,遠處有一點點光亮,我順看光亮過去,看見……」少昊看了眼阿珩,把已到嘴邊的名字吞了回去,「看見一個來獵冰孤的人躲在倉促搭建的冰屋子裡烤看火、喝看酒。獵人邀請我進去,我就坐在篝火旁,和他一起嚼看最劣質的燒酒,聽他講述打獵的故事,後來每次別人問我『你喝過的最好的酒是什麼酒』,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會想起那晚上的酒。」

  阿珩笑說: 「我喜歡你這個故事,值得我們大喝三杯。」她喝完三口酒後,把酒壺遞給少昊。

  輪到阿珩開始講她的故事,「有一年,我去山下玩……」

  漫天繁星下,少昊和阿珩並肩坐在大石上,你一口、我一口喝著美味的雄滇酒,講述著一個又一個大荒各處的故事,少昊閱歷豐富,阿珩慧心獨具,有時談笑,有時只是靜靜看著星星,一夜時間竟是眨眼而過。

  當清晨的陽光照亮他們的眉眼時,阿珩對著薄如蟬冀的第一縷朝陽微笑,難以相信居然和少昊聊了一晚上,可是真暢快淋漓。這麼多年來,少昊這個名字承載了她太多的期盼和擔懮,還不能讓別人知道,每一次別人提起時,都要裝作完全不在乎,而這麼多年後,所有的期盼和擔懮都終於化作了心底深處隱秘的安心。

  少昊卻在明亮的朝陽中眼神沉了一沉,好似從夢中驚醒,欲笑從眼中褪去,卻從唇角浮出。

  他微笑著站起,「我們上路吧。」

  阿珩凝視看他,覺得他好似完全不是昨夜飲酒談笑的那個男子。昨夜的少昊就像那江湖岸畔綠柳蔭裡相逢的不羈俠客,可飲酒可談笑可生死相酬,而朝陽裡的他像金玉輦道宮殿前走過的孤獨王者,有隱忍有冷漠有喜怒不顯。

  阿珩默默追上了他,正要踏上玄鳥,少昊仰頭看看山峰,朗聲說道:「閣下在此大半夜,一直徘徊不去,請問有什麼為難的事情嗎?」

  是蚩尤?阿珩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一個箭步就躥到了前面,不想從山林中走出的是雲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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