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一八九


  「——老胡這支筆!」

  茶盞跌在厚厚的地毯上悄無聲息,我面前攤著這兩幅畫,第一個念頭是責怪胡師爺的手筆:「這畫只得其形,她的神韻要是有個一兩分,你便是大國手了……」

  我明白這不是論畫的時候,但我無法容忍有人因筆力不足,讓她的模樣有任何玷毀。

  用了幾天時間,細細盤問胡師爺所見所聞的全部情況,我和八哥的人得了這樣大範圍的方向,再查,一切立刻清晰起來。

  「看來淩兒這些年藏在喀爾喀蒙古。」

  「這再無疑問了。九弟,你這胡師爺原來也堪當大任啊,呵呵,這樣難走的路,六百里加急,居然硬是半月送到了……」

  「八哥嘲笑我也沒用,十四弟早已不是當年阿哥所那個小弟弟了,如今手握大軍,咱們兄弟也只得為他籌措軍備而已,若是連一個小小的文人都無法降伏,如何鎮得住這三十萬大軍?再者,胡師爺這樣的人,要把他嚇破膽還不容易嗎?」

  「……原來如此,有一天在上書房與張中堂馬中堂議事時,皇上曾無意笑談了一句,聽說十四弟剛到西寧就有一個女子進府,但皇上並未打算細究。若我推測不錯,策淩異動,她不得不走,還走得極其不順,這就解釋了她是如何流落到兩軍交戰的戰場上的……」

  八哥忽然拍拍我的肩:「又想到她吃了多少苦?」

  「草原戈壁,兩軍陣前,我好像能親眼見她立于西疆黃沙漫天之中,彷徨無著……可是八哥,我們居然根本就沒有打算能把她要回來,放在我們自己手中,而是只得任她被十四弟拘于邊塞苦寒之地。」

  八哥神色暗了一暗:「你方才也說,十四弟早已不是跟在咱們幾個身後的十四弟了,大將軍王,少年雄才,手握重兵,從皇阿瑪率百官親自送他出征的那一刻起……」

  這就等於承認十四弟已經自立了。我點頭,又搖頭:「而且皇上的耳目一向最靈通……」

  「皇上分得清孰輕孰重,需要對個小女子動手時,還等到現在?這一局棋與幾年前那一局情勢早已不同了,淩兒如今只對我們的好兄弟或許有用——九弟,少安毋躁,該請四哥賞畫了。」

  四哥看到畫之後的反應,雖有些意外,我倒頗為理解:他細看了一刻,將兩幅畫一卷就要尋火燭燒掉。

  「四哥這是怎麼了?皇上再如何也不會看見這等須末小事的。」八哥笑問。

  「什麼狗屁畫師畫的?壞了我淩兒好好的模樣,不如一把火燒了它。」

  我並不心疼她的畫像,因為她的模樣活生生刻在我腦子裡,只怕今生都去不掉。燒掉,倒正合我意。

  四哥看著畫兒化為灰燼,便以軍務纏身為由轉身告辭。送出幾道門,看著他遠去,八哥歎道:「若不是運糧草去的李衛壞了十四弟的事,十四弟只怕再過幾年也不會給我們知道他手上捏了道牌。四哥心術極厲害,偏生有這麼個把柄;大將軍王擁兵自重,卻指望著我們在後方替他制衡四哥;上頭還有皇上盯著……連年羹堯都打不定主意,想來拜見咱們多謀一條路子……好嘛!這局棋,真得打足精神來下了。」

  打發他回去時,我拍拍胡師爺的肩:「沒想到你還是個吃得苦、擔得起事的人,爺沒看錯人,好好幹!十四弟凱旋之時,少不了你的大功!」

  胡師爺苦笑著,一隊人浩浩蕩蕩帶著我送去的幾車東西回了西寧。

  兄弟幾個間既然已經把事情攤開來說,消息就很順暢了,有了她的消息,生活有了新的寄託似的,每天只等著西寧的信兒才能安睡。

  淩兒在發了一通脾氣之後,默然沒有再拒絕我送去的所有東西,姚大夫關於她傷情和身體狀況的信,我也每天拿給來往較密的太醫研究會診,並且我開始活動,打算向皇上請旨去西寧勞軍。

  相比之下,四哥就沉寂多了,我們對他的「關注」與數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但也幾乎沒有發現他有什麼動作。

  「呵呵,他是打老鼠怕摔了油瓶兒。」八哥詼諧地說,看上去心情輕快。

  皇上此時不會有心思關心一個或許遺忘已久的女孩子。但如果皇上發現四哥曾經在這樣攸關人命的事情上秘密抗旨,本來就不大的、傳位給四哥的可能性,就必然會完全打消了。

  八哥和十四弟會想要一直捏著這張牌,在未來的某個關鍵時刻,或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只是,亮牌之時,也就是這張牌失效被棄之時……

  巡查府中火燭的夜更敲過三聲,在燈下獨自撫過一遍象牙骨牌,尋出那張「天牌」捏在手心。至少這個心思,我敢肯定,四哥與我絕對一致:無論最終勝負如何,我不會讓她再經歷一次那樣的命運。

  十四弟很謹慎地什麼也不提,來往信件一切如常,只說些府中家事和西寧生活氣候等。但我漸漸發現,淩兒腳上受的傷到底要不要緊,只有十四弟一個人真正清楚,因為她甚至只給姚大夫略微看過一眼右腳踝上的傷,至於每天親手照料換藥包紮,十四弟從未假手他人。

  我萬蟻噬心般嫉妒老十四!

  心急火燎地請准去西寧勞軍,皇上卻總是不置可否,把摺子「留中」不發。八哥也打算著籌措一次西寧勞軍,我上次東西送得急,很不周到,現在重新整理出要給淩兒的一批年貨衣飾,正好可以一道送去,由我押送物質到西邊勞軍,再合適不過了。但皇上不准,一切都是空想……

  正好年羹堯進京述職來了,他從皇上那裡親口得了運糧的命令:就在年前,可以送足三個月的糧草儲備到西寧。

  送糧多少,在軍事上甚至重於調兵多少。說得不好聽些,有了這些糧草,十四弟要調轉大軍打回京城,勤王登基,再回頭派兵征西,也綽綽有餘。

  年羹堯如事先信件中約定的那樣到八哥府上拜見時,是我出面的。其他的話都說完了,見他略微失望又仍含期待的樣子,不由心服八哥的馭人之道。

  「我還有件東西,想要帶給西寧城中的一個人,卻不能讓她知道是出自我手,否則,她不會收。年將軍可能幫我這個忙?」

  「這?年某盡力不負九爺所托。不知是何人?」

  「聰明,不問是何物,卻問是何人。對年將軍,這事兒竟無可隱瞞的——是淩兒。」

  「哦!」他恍然,繼而釋然,眼神往遠處飄忽了一下,暗帶笑意,想必是想起了他所知道的淩兒。

  我交給他的,是六顆大小一樣的夜明珠,因為自身已經十分珍貴奪目,任何的花樣都無法襯托,我指定工匠打造成最簡單的式樣,把它們鑲成了一把發梳。

  年羹堯走遠後,八哥從屏風後走出來,搖頭笑道:「此人人品,堪比魏延、吳三桂。」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