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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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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該去瞧瞧年貴妃了,時間一久,竟在我心裡擱成一件事兒,老覺得欠了什麼似的。正好深秋冬至時節,皇帝決定先搬回宮內,在年底處理一批大事,我也隨之搬回宮內。胤禛忙忙地召見一批即將上任的外放官員去了,我還在瞧著宮人擺放東西,卻從雕花窗眼外看見一個眼熟的身影在殿后漢白玉座下牆根處踟躕張望,兩名侍衛不耐煩地做驅趕狀。 「高喜兒!快!去叫她過來!」 「哎!主子!」高喜兒清脆地答了一聲,伸長脖子一看,回頭遲疑道:「可……那不是年貴妃宮裡的蘭舟嗎?」 回頭看看我的臉色,他一溜煙去了。 蘭舟通紅著兩個眼圈也不進門,「撲通」就跪在門外玉階上。 「蘭舟,我剛隨皇上回宮,正打算去瞧你主子呢,怎麼了?就急成這樣?」 「主子,他們不讓通傳皇上,可是……娘娘她……」 蘭舟應該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子,居然也亂了陣腳,我心頭一下緊一下的跳,難道年妃出事了? 乾脆拉起蘭舟,匆匆叫人備來宮內用的小轎:「帶我去翊坤宮看看。」 「可是,主子!皇上呢……」高喜兒趕著提醒我。 「皇上召見十幾位外放大臣,必定有許多話要囑咐,我先去看看再說。」 坐在轎子上,還在努力回憶,年妃,歷史上她的結局是什麼? 就像當年對良妃,我只知道她是八阿哥的母親一樣,除了年妃是年羹堯的妹妹這種身份,對她本人幾乎一無所知。古代史上大部分女人,能留下的除了那些空空的名號,誰知道她一生的喜悲?甚至連她們的名字都不知道……史上太多後妃了,哪個不是血淚交織?故事要全都寫出來,怎麼也是汗牛充棟……早知道要回清朝生活,怎麼也該把清朝歷史、數千位著名人物生平都弄來,不論正史野史,狠狠地背上幾大本。 翊坤宮是西六宮中占地最大的一座宮房,南面緊鄰前朝良妃住過的永壽宮,格調卻大不一樣,這裡配以漢白玉基座,高大軒敞,氣象華貴,東西還有配殿延洪殿、元和殿,也是三大間開的黃琉璃瓦硬山頂建築。因為宮室太多,原本年妃還領著齊嬪、李氏一起住在這裡的,但自從年家出事,年妃對外稱病不出之後,齊嬪、李氏請旨另行居住,打點東西迅速搬走了,這宮殿的奢華,眼下唯一的用處不過是襯托繁華之後的淒涼。 走過台基下陳設的銅鳳、銅鶴、銅爐,繞過殿前紫檀透雕五蝠捧壽、喜鵲登梅的屏門,正堂空落落的一個人影也沒有,東側用花梨木透雕喜鵲登梅落地罩隔開正堂,再往裡走,隔扇隔出梢間,裡面帷幕低垂,靜得……與良妃死前那座宮殿出奇的相似。 「人呢?!都到哪兒去了?」因為對那段不愉快記憶的聯想,聲音大得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一個小宮女慌慌地跑出來,胡亂磕個頭,也只知道抹眼淚。 年貴妃躺在牙雕螺嵌的大床上,面色青黃,氣息奄奄,一眼看去,與上次見到的她判若兩人,我竟不敢相認了,要回轉頭緩一緩心中的吃驚,當下一把拉過蘭舟問道:「上次見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才一兩個月就這樣了?」 「娘娘早已病著了,只是年上家裡喜事多,娘娘精神好,太醫調理粗心,樣樣補品作養起來,竟也還好。自打上次從圓明園回來,娘娘沒一個晚上睡得著的,只是哭,飯也吃不下,一宮的太監宮女也懶怠了,太醫也不願意來了,到年將軍降罪後這些日子……淩主子您瞧瞧,這滿宮的人竟不知道躲哪兒去了,要壺熱水,也得我們幾個自己扇爐子。去請太醫,不是說要去別的宮房忙不過來,就是不當值……皇上在圓明園,一個信兒也沒有,皇后也不肯見奴婢們……就是一個好人兒,也能被他們逼死了……嗚……」 蘭舟一頭趴在漢白玉的地面上,死命地掩著嗓子哭,正好李嬤嬤從外面端了什麼進來,一邊走一邊心急火燎地罵:「總算熱了參湯來!小蹄子們只知道哭,娘娘還沒死呢!趕緊給娘娘喂,只要還能灌下去……」 一眼見到我帶著高喜兒和宮女,站了一屋子,她愣愣地端著參湯發呆。 「李嬤嬤,你拿參湯來做什麼?」 「參湯……給我家娘娘續口氣兒……」一開口,她又想放下碗行禮,我一把拉著她對高喜兒道:「還不把參湯拿出去!」又問她:「虧你還是多年的老嬤嬤,參湯是好東西,什麼時候都能用嗎?!她這虛極了的人,一碗參湯下去,是續命呢,還是催命呢?」 這麼一說,她也徹底沒了主意,顫巍巍地捂著嘴,語不成句:「要不……還能怎樣呢?淩主子……您是好人,年家出事兒之後,您還是第一個踏進翊坤宮的主子,皇天菩薩保佑您,救救咱家娘娘吧……」 「別哭了,年貴妃這個樣子,你們一哭,她受得起這份兒鬧嗎?高喜兒,你趕緊回乾清宮,請李公公進去通傳一聲兒,就說我在年貴妃宮裡,請皇上准請兩位太醫過來,娘娘鳳體要緊,不可耽誤了!」 高喜兒去後,我覺得氣悶,又叫身邊的宮女去把所有在翊坤宮當差的宮女太監都找出來做事,有搪塞的一律送到秦順兒那裡治罪。 「娘娘醒了!」一直守在床邊那個小宮女驚喜地叫道。 轉身一看,她果然睜開眼,慢慢集中起目光,朝我望過來,好像要說什麼。 連忙坐到她床邊,換上笑臉,安慰道:「年貴妃,你放心,太醫馬上就來了,皇上絕不是薄情寡義的人,他只是太忙了,朝中的事須得一瞬也不能眨眼地盯著,你是知道的……」 「我無妨……」她聲音虛弱而飄忽,「我打十四歲起就伺候皇上,都知道……剛進府的時候兒,連個洗腳水都打不好,現在知道了……」 她皺起眉頭,目光茫然了一刹那,又重新轉回現實,略振作了些精神:「好妹妹,你不要為難他們,事世炎涼、人心冷暖本是人之常情,何況宮裡人謀生不易,誰都怕沾著我家的晦氣,跟著倒黴,拜高踩低也不算稀奇……」 見她狀態還算穩定,我放下心來,心想就這麼拖著說說話,只要太醫來了,好歹也能維持下去,於是輕聲笑道:「姐姐你放心,我沒打算真的懲治他們,你問問我身邊的人就知道,我向來都是對他們說,每個人生來都是平等的,不管命好命歹,自己也要先把自己當個人待,才能做好事情。姐姐這麼善良的人,宮裡這些太監宮女,過去不知道得了多少恩典,沾了多少光,一有事兒卻都跑得不見人影兒。這算什麼?——並不因為他們是奴才。要說,這命中的事兒,誰敢說就是一定的?昨嫌紫蟒長,今日枷鎖扛,王公大臣一朝淪落,便為階下囚,街頭乞兒一朝得勢,便起居八座,開府建衙,這樣的人,姐姐你不是也都親眼見過了嗎?所以命中有定,想開了就好了,姐姐還這麼年輕,今後日子還長著呢……」 一朝幻滅、家族難保的達官貴人多了,而官居顯赫的李衛和坎兒,當年不正是揚州街頭的流浪乞兒?年貴妃果然似有所想,默默地看著紗帳頂出了一會兒神,才說:「妹妹,你不怪我去找你,給你添晦氣,這種時候兒還能來看看我……你是好人兒,怨不得皇上和十四爺都那麼疼你……」 十四爺?看來胤禵炮製的那一場「莫須有」的癡情還真讓她們印象深刻,我苦笑,難道我還能向她解釋那一切?罷了…… 「妹妹,我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明白,沒多少日子了,你告訴我,我那姐姐、姐夫現在如何了?」 「哦……他們沒事!他們與年大人的案子一點關係也沒有,皇上只是斥責胡大人儘快彌補,那胡大人仍在江蘇織造任上,好好地做著官兒呢!看姐姐面色是個氣血虛弱的症候,開幾服方子,慢慢調養必定能好,何必說喪氣話呢?」 現在的確是沒事,但接下來會怎麼被胤禛收拾就很難說了,我只好又趕緊說起她的病症該如何養治來。唉,且先瞞過這一時…… 「皇上駕到!」高喜兒的嗓子很遠就扯得高高地叫了一聲,滿屋子人立刻都不敢相信地驚呆了,年貴妃臉上現出茫然、惶恐混雜著驚喜的表情,我連忙給她掖掖錦被,笑道:「你瞧!我就說皇上不是薄情寡義的人,你就該放寬心,生病了也該早些讓皇上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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