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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李衛嬉皮笑臉,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但我們都明白,這裡面有朝政很大的矛盾在裡面,官員俸銀僅夠維持家用,但日常官場來往無可避免,否則就難以在人事複雜的官場立足,天長日久,弊政一大堆,李衛在率先推行的幾項改革,正是要減少窮人稅賦,加收富人地主的稅銀,並且給官員「養廉銀」,以此平衡社會矛盾,但這樣做正是「劫富濟貧」,且在操作過程中一點面子和餘地也不留,以至於後來,雍正皇帝被士紳階層稱作「強盜皇帝」。想著,靈機一動,突然有了主意:「這裡沒外人,說句不為過的話,皇上熬著的有十分苦,你李衛替皇上頂著半成,這些日子我們都瞧見了,私下不知道多少官兒士紳在罵你,但你掏盡了自己的銀子給山東河南來的黃河一帶災民開粥廠,皇上勤政為民之心,銳意改革之舉,你都做到了十分,不該讓你和翠兒還有家小吃這個苦,更不該讓你一個堂堂江蘇巡撫,天天去做當鋪的常客。」

  指了指我面前還未動過的一桌珍肴:「宮裡什麼吃不到?這桌菜,送去給江蘇巡撫夫人和兩位公子,就說是我代皇上賞的。」

  宮女把菜裝進食盒送出給巡撫府的家人,我又止住要磕頭謝恩的李衛說:「這次出宮沒想到這一層,我也沒帶銀子替你把朝珠贖回來,但我看,有幾家官紳天天守在外頭,似有極大的人情要送,不如這樣,高喜兒,你把我在宮裡常戴的那把」六顆珠子「拿來。」

  高喜兒捧出發梳,方苞一見,臉上現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方先生,康熙五十七年,您想必在康熙爺身邊見過這幾顆珠子?」

  「是!這似乎是臺灣總督代東瀛使臣貢的深海鮫珠,共有六顆。」

  「正是。」我又說,「熄掉燈火。」

  燈火一一吹滅之後,手中托起的熒熒光芒頓時堪比船外水中那一輪皓月,艙中一切仍然看得一清二楚。鮫珠,俗稱夜明珠,是清朝最受人寶貴的珠玉種類之一,譬如這時代一顆小小的貓眼石,其實比碩大的鑽石更昂貴,夜明珠更是無價之寶。

  「鄔先生最知道的,我很不通世務,不知道這樣東西市值幾何,但多少是個心意吧。點上燈,高喜兒,你拿著這個小玩意兒,請阿都泰將軍陪著,到四處畫舫花樓上去兜售一下,讓他們看著出價,就說換銀子為了三個用處:一是去當鋪贖回江蘇巡撫的朝珠;二是賑濟黃河災民;三是朝廷西北用軍糧餉。」

  高喜兒走了,燈火重新亮起,李衛才如夢初醒,要叩頭卻被我親自拉起,慌忙道:「主子!這可使不得,我狗兒絕沒有找皇上要錢的意思呀!怎麼讓主子變賣起首飾來了?這寶貝是皇上賜給主子的,怎麼能賣呢……」

  「你要是能再叫我一聲淩姐姐,可比主子好聽多了。」我笑他慌張的樣子,順便看了一眼坐在右側的兩位先生,「你放心,這東西不是皇上賜的,是在西寧的時候,年羹堯將軍呈送給我的。這批珠子,原本有十二顆,進貢給康熙爺那六顆,仍好好地存在大內庫房裡呢。」

  「西寧……年羹堯……」李衛攢著眉頭,驚疑不定地嘀咕起來。

  而鄔先生和方苞臉上不約而同極快閃過一個恍然有所悟的神情,又迅速交換了一下目光,仍深沉端坐不語。我猜,這兩位滿肚子驚天秘密,聰明得快要成精了的先生一定還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或許至此終於把所有線索全部貫穿,說不定,已經由此看到了兩年後年羹堯的結局。

  比我想像中還快,高喜兒還有兩個侍衛托著託盤回來了,拿去一個首飾,換回三個託盤:一個裡面裝著一掛朝珠;一個裡面仍是我的發梳;最後一個裡面是厚厚一摞銀票。

  「回主子,李大人當朝珠的當鋪將朝珠送了回來,這是共計十二萬兩銀票,各位官紳留有名單在此進呈,他們托奴才代為稟報:此物他們一致請求重新獻給主子。」高喜兒拿來一張紙,稍微掃過一眼,上面有一些名字似曾相識,但對他們背後所求卻一無所知——但胤禛會清楚的——我徒勞地左右看了看那些不在人視線中,卻永遠無處不在的粘竿處侍衛。

  「我從沒見過這麼多銀子,秦淮河裡淌著的莫非都是金銀?」我折好名單,小心收起來,「去告訴他們,感謝他們對災民的賑濟,和對大清邊關將士的支持,但他們若有觸犯過大清律,這些銀子是沒用的,我只能勸他們,早日彌補犯過的錯事,我不想看到他們無辜的家人……特別是孩子,因他們的罪孽而受連累。還有,既付了錢,就該把這東西拿去。」

  那無時無刻不像在燙手的首飾就這樣打發掉了,我自覺滿意,拿起那堆銀票正要交給李衛,一直沉默的鄔先生突然笑道:「這大小的夜明珠,五六千銀子一粒,六粒一樣大小世所罕有,可謂有價無市,但轉眼就能賣出十二萬銀子……呵呵,淩……主子,這生意做得!」

  「我也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銀子……主子,真要都給我?」李衛瞪著銀票。

  「拿去吧,兩位先生在此為證,這銀子是我的,私下交給你,不入官登記,所以,想怎麼用都歸你。不過我的意見呢,先賑濟災民……不!記得先贖回你和翠兒在當鋪裡的所有東西,還有,千萬記得,給翠兒多打幾件像樣的衣服首飾,在你府裡這麼幾天,瞧她那套頭面首飾還是康熙五十年時在雍親王府戴的,哪像個誥命夫人?她從小就跟著你不容易,別委屈了她……」

  李衛的臉都紅透了,鄔先生在身後輕輕笑了笑。

  「咳……那個,先賑濟災民,剩下的籌軍糧。和你平日裡做的一樣,送到西北,皇上讓你來這天下糧倉之地不就是為此嗎?」我連忙收回話題。

  李衛剛緩過氣,訥訥點頭答應,方苞又笑道:「李大人,當初一咬牙當了朝珠,如今賺了夠本,這樣的宴席,多少都請得了吧?」

  一向口舌伶俐的李衛也不說話了,只剩下小心翼翼捧著銀票傻笑的分兒。

  北上的路途快得出奇,只用兩天就穿過山東境內,進入直隸,方先生中途要求下車查看了兩次黃河秋汛災情,而我甚至沒有再往外張望過一眼。

  手裡拿著兩張紙,忍不住反復打開來看,每次打開後卻又後悔把它揉皺、折壞了。

  那天清晨分別時,我絮絮囑咐了李衛好一陣子,因為眾目睽睽,我不能說,讓鄔先生等我明年再來看他,只好對李衛說,因為日子太短,物色不到好的書童和丫鬟服侍先生,就不要再放先生到處去雲遊了,先留在他府裡一兩年,方便照顧,也可以幫他出出主意替皇帝辦事。

  而鄔先生總算把反復斟酌過的方子遞給了我。見先生的第一天,我就把特地謄抄的厚厚一摞胤祥的醫案包括藥方交給了他,而他大半個月反復研究琢磨,才得出了這麼兩頁紙的方子,還有一句話:「藥是醫身的,卻不醫心。樂天知命這四個字,最是難得,十三爺,甚至其他各位『爺』們,哪個不是如此?還有皇上……淩兒,你若能時常讓皇上放心一笑,酣然一眠,何需靈丹妙藥?」

  樂天知命?可這就是他們的命。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嗎?又攤開那張紙,深深淺淺的折痕,折的仿佛是我這顆淒然問天的心。

  「主子!主子!皇上御駕在豐台大營,等著接您和方先生呢!」高喜兒樂得顛顛的,騎馬來回報信兒去了。

  ……

  「皇上……不才書生方苞,謹報以此老邁殘軀,無顏忝受聖祖爺與皇上天恩哪!」

  方苞感動得老淚縱橫,被人踉踉蹌蹌地扶了出去。

  李德全和高喜兒剛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目光,還沒來得及回避出去,胤禛已經伸手攬我入懷。

  「皇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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