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
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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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坎兒這一面,見得很不是味道:在懷念情誼,問候別後多年冷暖的同時,他也讓我瞭解到,他已經是滿籍,身世甚至可追溯到滿族入關之前——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誰是「坎兒」。 默默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圓明園春色慵懶,他卻正揣著滿腹心機走向雍正年間複雜萬端的政治迷局,這樣一個來歷神秘、品級不是最高卻暗中幫皇帝掌握一切的滿族官員……他說他連李衛都不能再聯繫了,但卻一直在默默關心,甚至幫助李衛、鄔先生……和我。 想到那種無處不在的視線,我的感謝,多少有些勉強。 坎兒確實已經不在了。這樣也好,至少我不必為他擔心,因為他已經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胤禛安慰我說,他可以在禦輦上眯一會兒,就起駕回宮了,他要從那裡履行一系列儀式後帶領王公大臣們出發。 胤禛剛走,阿依朵就到了。裕親王也要去遵化,我卻把他府裡的當家福晉也叫到園子裡陪我住,多少有些過意不去,問她:「你丟下自家不管,每天來陪我,裕親王會不會不高興啊?」 「哪輪到他不高興?他巴不得多討好討好皇上呢,你在園子裡還不知道吧?前幾天皇上說八爺籌備聖祖爺大禮葬儀時把什麼東西弄得不好,罰八爺在太廟前跪了一夜呢!」 這事誰能不知道?那正是胤禛氣頭上的幾天,「命管工部事之廉親王允禩及工部侍郎、郎中等跪太廟前一晝夜」,天下皆知。 但我還是不明白:「這和裕親王有什麼關係?」 「嗨!原來你還不知道?他不就是人說的『八爺党』?我看到的就只有聖祖皇帝最後那段日子,他和八爺、九爺、十爺,還有那幾個官兒,都經常往來,還時常去八爺府上待上一天……」 原來如此!我偷偷打量她也有一陣子了,看來是真沒把什麼放在心上。政治婚姻,沒有感情是正常的,難得的是阿依朵向來心胸開闊,又能幹聰敏,毫無那些不必要的善感和小心眼,讓我覺得可親可愛之餘,還多了由衷的敬佩。 「老莊親王博果鐸死了,雖無嫡嗣,但族裡有的是子孫輩,揀一個過繼不就是了?皇上卻平白無故把十六爺過繼給莊親王,也太牽強了,不合祖宗成例不說,這不等於革了莊親王這一族的爵嗎?誰都能看出來皇上的意思,皇上生氣,也堵不住人家心裡這樣想,沒用的……」 阿依朵搖搖頭,饒有興致的像在說別人的事兒:「前些日子,皇上把老安親王的兩個孫子,吳爾占和色爾圖也革爵了,還發回盛京叫人看起來,你想啊,八爺跪了,九爺、十爺走了,老莊親王、老安親王……」 「你家裕親王也不久了。」我也學她的語氣,點點頭。 「就是這個道理,還有個簡親王,聽說正找幾位親王在商議,每個人湊十萬兩銀子,捐給皇上,以解西邊軍事又起,國庫空虛之急……」 「沒用的,皇上一定會說,這些銀子不是民脂民膏就是從國庫掏出去的,還給朝廷是應該的……」 「呵呵,我猜也是——不管那個,反正動不了我的銀子。老安親王岳樂最有意思,他是八爺的岳父,乾脆什麼也不做了,銀子也不捐了……」 「對,要麼魚死網破爭一把,要麼乾脆等死……」我歎息道,「就算遣盡家財,或出家為僧,也解不了半分皇上心頭之恨。」 「……真的?他們兄弟之間到底都幹過些什麼啊?」 阿依朵奇道,偷看我。我知道她一直對我和允禟,甚至和他們兄弟過去發生過什麼很好奇,也不理她,拂開路邊低垂的柳條,說:「他們幹過什麼,還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嗯……為勉強抵消一些外間說皇上對兄弟刻薄的話頭,年歲小的阿哥爺們就沾光了,居然把莊親王這個鐵帽子給了十六爺,十七爺因為剛剛封了郡王才不久,不好立時再加封,皇上就封了十七爺的額娘,聖祖皇帝的勤嬪陳氏為勤妃,今天剛下的旨,還有……」 「對了,阿依朵!」這個疑問一直在我心中沒處解答,我立刻打斷她,「勤嬪陳氏……那個,現在是勤妃?不,勤太妃,以前發生過什麼?和九爺有關係嗎?為什麼十七爺說起這個就恨不得殺了九爺的樣子?」 「哦,對了!十七爺剛剛在這裡鬧了九爺一場——我聽府裡一個老嬤嬤說過那件陳年舊事:不知是康熙五十幾年,十七爺的額娘,那年不知怎麼突然在宮裡自縊死了,一時有好多說法,但都和宜太妃,就是九爺的額娘脫不了干係,而且還說是九爺、十爺在裡頭幫著宜太妃使了什麼手段……你也知道的,這些奴才最喜歡駭人聽聞,添油加醋,那些離奇的就不說了,總之……」 「總之與九爺和宜太妃有關是一定的。」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馬場,我回望鬱鬱蔥蔥的林苑。宜妃在康熙眾妃嬪中家世顯赫,是最有來歷的幾個之一,據說還素來受寵,加上那時八爺党勢力如日中天,九阿哥權勢炙人,想想九阿哥那時的樣子,就可想像宜妃在宮中的氣焰,而勤嬪位分低,出身也很一般,唯一可依靠的兒子十七阿哥年紀尚幼……所以勤嬪就成了紫禁城中無數冤魂中的一個。 想到胤祥的母親敏貴妃,允禩的母親良妃……她們生命中真正寧馨喜悅的日子到底有過幾天?這些蒼白的名號到底有何意義?嬪、妃、貴妃、皇貴妃……僅皇后,康熙就有四位之多。 「阿依朵,你知道嗎?紫禁城裡女人的死法,喜歡懸樑和投井,得享天年的,多鬱鬱死在冷宮,所以宮裡的太監宮女甚至後妃都有不外傳的習慣:晚上絕不在宮中四處亂走,就是白日裡,也絕不一個人去井邊打水。」 「連冤鬼你都可憐?管她們呢,反正皇室女人多,兒子也多,這樣才有……」阿依朵嘿嘿一笑,左右看看——我們談話時只讓宮人遠遠跟著,「這樣,才有怎麼窩裡鬥都殺不完的皇室血脈。」 一愣,看著她頗有嘲弄意味的褐色眼眸,不禁笑了:「阿依朵,你也如此刻薄起來,他們兄弟焦頭爛額一輩子,就讓你這麼一句話……」小太監拉過幾匹馬兒來,阿依朵立刻愛不釋手地撫摩著那匹赤色良駒,我又忍不住關心起她的將來:「你也該為自己早做打算了,裕親王若有事,你嫁到京城日子短,我猜皇上也不會連累到你,你會回草原去嗎?」 「呵呵,有你呢,怕什麼?只要你求皇上把這匹馬兒賞給我就夠了,騎著它,哪裡去不得?」她哈哈一笑,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馬,一溜煙跑遠了。 走了皇帝,整個園子都清淨下來,但阿依朵是閒不住的,除了多吉,沒一個侍衛敢跟她練武或比箭術,她閑得無聊,只好挨個馴那些新進的馬兒,折騰得園子一角人仰馬翻。有她的鬧對比我住所的靜,怪不得宮女們總以為我寂寞——每當我讀書寫字,安靜個半天,悠然自得時,她們就變著法兒地給我找消遣。 看了無數衣料,置了一堆新裝,高喜兒又張羅了風箏、毽子、空竹……各色小玩意兒,見他手巧,我也畫起各種新花樣要他做了風箏來放,風箏這個小東西做起來是很考手藝的,高喜兒自討苦吃——我和阿依朵花樣層出不窮,小人魚、大灰狼,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都有,虧得他天天熬夜絞盡腦汁居然都做了出來,連我也樂得每天拉著風箏在園中跑。 阿依朵很喜歡這個新玩意兒,卻沒耐心放,於是發明了騎馬放風箏的絕技,滿園子就見她騎著馬拽著風箏亂跑,不知道扯壞了多少風箏,連侍衛都笑得捂著肚子直跌腳。胤禛每天都有消息回來:四月初二已行大禮,預計初六返京,這一去還不到半月的時間就能回來,相比過去動輒幾年的分離,我還真沒有多少相思之意,這麼嘻嘻哈哈玩鬧著,日子很容易就過去了。 四月上旬,地氣真正熱起來,人只需穿著輕薄春衫,湖畔也撐起一把把小傘似的荷葉,暖暖的氣流送著風箏,我和幾個宮人在碧綠的草地上拉著線,卻只顧看著阿依朵發笑。 春季是馬兒發情的季節,新進的這批馬兒雖馬齒尚幼,也日漸煩躁,越來越不好駕馭,偏偏阿依朵又看不上別的馬,於是乾脆丟了風箏,和不聽使喚的馬兒較起勁來。 眾人正看著她笑成一片,如意悄悄拉拉我的衣袖,回身一看,胤禛穿著家常寶藍府綢長衫,只在腰間系著明黃蟠龍玉圍,也不戴帽子,沒有從正門方向過橋,而是從西邊樹林往這邊走來。他身後只跟著李德全和幾名一等帶刀侍衛,個個神色謹慎,以至於路都走得縮手縮腳,胤禛神色陰沉,頗有倦意,雙眉緊鎖看著地面在想什麼,一副不勝其煩、隨時會發怒的樣子。 可憐的胤禛!明媚的春光他看不見,滿園的歡笑他聽不見,卻深鎖著愁眉。 「皇上!」我歡歡喜喜叫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瞧著胤禛的李德全和侍衛們都被嚇了一跳。 胤禛這才抬起頭,四顧茫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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