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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見我遲遲不說話,他終於抬頭看我,目光緊張地探詢我的視線。

  「淩兒?朕……朕三月就要護送聖祖皇帝靈柩至遵化皇陵,你一個人留在宮裡,朕不放心,但朕一回京,就會去接你回宮的!」

  本來是在暗自偷笑的:我居然可以離開這個不是人住的地方了,還會成為史上第一個住進圓明園的人!

  但是胤禛的話又把我拉回現實:他的敵人就在廟堂之上,宮闈之間,讓人不得不為他憂心。而讓我出宮這樣一件小事,更是不值得他愧疚的,宮內的一切,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只是,他可能還是不能理解,他總是對自己要求很多……

  「沒關係的,皇上,若不是因為你,我真的很不喜歡住在宮裡,能出去透透氣,真是求之不得呢。」

  胤禛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我。

  隨後秦順兒還領著四個人回來謝恩,按規矩,領罰和領賞是一樣需要謝恩的,只是其中一個老嬤嬤永遠沒機會了。「皇后」晚上還想領著年妃過來「請安」,胤禛沒有見,李德全也很晚才帶著太醫回來,詳細報告了太后診治的情況,同時,允禵聽說太后犯病,折回慈甯宮去看望,被胤禛特意囑咐的侍衛趕走,又鬧到深夜。

  這一夜,因為多了對圓明園的期待,更覺這宮中烏煙瘴氣,一天都不想再多待。第二天,我就搬去了圓明園,胤禛對於我的急切只好苦笑,也無法一時安排出時間與我一道,只能幫我叫上阿依朵。

  圓明園已經算在京郊了,當馬車停下,如意扶我出來時,我還以為他們走錯了地方。眼前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不是那種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或刻意種植的,而是……很像草原上自然生長的、健康的草,綠波中居然還夾雜著一朵朵小花蕾。遠處是鬱鬱蔥蔥的樹林,隱約可見湖泊如鏡面映著藍天,抬頭,天空晴朗,薄雲悠閒地舒展開來……

  阿依朵顯然也有與我一樣的觀感,在身邊吹了一聲清脆的口哨。

  更完美的是,樹林中回應了一聲清脆的口哨,有人手牽一團紅雲從湖畔走出來,青衫翩然,一邊向我們走來一邊笑道:「這陣子忙得頭都昏了,好容易向皇上討到這個美差,還沒弄好呢,你就急著要過來。」

  「就你會享福不成?要是可以選,誰會棄這裡而選皇宮?」

  「這話你可說錯了,天下有多少人眼巴巴地望著那金鑾殿……」

  胤祥的話還沒說完,我驚喜地打斷了他:「這是一匹馬兒?」

  「當然,不然你以為是什麼?」他回頭看看手中牽的那團紅雲,「又進了一批上好的滇馬,我好不容易求四哥讓我來挑挑,皇上說順便選幾匹給你看看。怎麼樣?就知道你喜歡。」

  火紅的鬃毛在風裡起伏如烈焰,但它的目光卻是深沉穩重的,一看就與踏雲的性格大不一樣,簡直是王者風範,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好,一把抱住它的脖子:「哎呀!太好了!就是它了,我要這匹馬兒!」

  「沒問你這個,我挑的馬兒,還有什麼好說的?我是說這園子。」

  「這園子嘛……你發現了嗎?這裡的風是軟的。」

  「風也有軟的硬的?」阿依朵笑我。

  「當然,在宮裡,我一直奇怪,怎麼二月底了,冬天還沒過去呢?風也刮得又冷又硬。到了圓明園才知道,原來春天都被關在了宮門外。」

  胤祥點頭,了然微笑,身後,是雍正元年難得的和煦春色。

  第四十四章 蒹葭

  胤祥說要向我引見一個人,領著我們往湖對面綠樹掩映的秀麗樓閣走去。玉帶似的拱橋從湖面最窄處穿過,走近了就能發現,這裡的房舍建築錯落高低,毫無京城大宅的死板陰沉之氣,佈局如同江南園林,站在每一個地方看去,都是一幅絕妙的畫面,但它又不像時下江南園林那樣過於追求繁華,傷於纖巧,因為擁有了足夠多的天地來擺放,它便兼具了北方的高天闊地和南方的別致幽雅。

  一路看,一路讚歎,可憐胤祥根本沒有閒心欣賞,邊走邊跟我詳細解釋這裡的關防。原來京郊西北現在都是「皇十七弟」允禮旗下親兵直接駐防的,再往西北去不遠就是大營,圓明園內的侍衛一時沒有足夠人手,更無法從宮內抽調,現在是由胤祥分出自己手下可靠的親兵充當,園外就是由封了果郡王的允禮親自負責派兵設崗巡防。

  「有必要嗎?這裡面現在就住我一個人而已,加上身邊服侍的人也不過十來個,倒要這麼多人來守?」

  「你說的,要是可以選,誰還會想住宮裡?何況還多了個你,皇上自然也要來的。再說,有些人在宮裡都是來去自如,難道這裡也讓他當自家園子不成?」

  「……你說九貝勒?皇上不是下旨讓他去西寧了嗎?」

  「哼……老十走的時候不也鬧了一陣嗎?秋後的蛤蟆叫不久,你別擔心,他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

  阿依朵這段時間對他們兄弟間和我的過去有關的恩怨特別好奇,聽到這個,立刻興致勃勃地走到我們之間,正要向胤祥發問,我們已走進一處以花草籬笆為牆的庭院,樓臺之間草地上兩人正在打鬥,幾個侍衛在一旁觀看,阿依朵一見那熟悉的大個子,立刻用藏語喝道:「多吉!」

  多吉反應不慢,聽見聲音立刻回頭,一看見我們,丟了架勢就「呵呵」地跑來,正跟他纏鬥的青年不肯放,從後面要追,阿依朵卻指著他哈哈大笑起來。

  多吉激動起來語無倫次,但聽不清也能知道他要表達什麼,自從帶著他一路顛簸,我還真惦記這個可愛的小巨人,見到他好好的穿著一身特製超大侍衛服,像以前一樣跑到面前,震得地面直抖,還真是親切,欣慰地拉著他那一個指頭就有我手腕粗的大手輕拍。

  「三嬸,我還真沒見過您端端正正像個福晉的樣子,沒錯兒,大家都知道多吉是您的手下敗將,我是還沒打贏過他,可您也不用笑成這樣子吧?」

  那青年才二十歲的樣子,由著侍衛們理理衣裳撣撣身上的灰,笑著向我們走來,看樣子和阿依朵也很熟。

  「淩兒,這就是……」胤祥說。

  「不必介紹了,老遠就瞧見腰上的黃帶子,這身手氣度,必定就是果郡王了。」我笑道,福了一福,「給果郡王見禮了。」

  「呵呵,不敢不敢,允禮也不知從多少哥哥們那裡有幸聽聞過這大名了——還不能輕易提起,那是要先焚香祝拜、香湯漱口,才能恭恭敬敬叫上一聲的,不然,唯恐玷污了。如今得見真神,敢不膜拜?允禮這廂有禮了……」

  這年輕人看上去心情很好,退後一步唱戲似的長揖作禮,說著話還笑哈哈地看看胤祥的反應——胤祥臉上微微泛紅,狠狠瞪了他一眼。

  躲過了鬥爭最激烈的那十幾年,他才剛剛長成大人,幸運的成為一個比他的哥哥們都輕鬆自在的貴公子,他的這種調侃戲謔,因為符合自身氣質,也並不顯得輕浮突兀。當然,也許是因為我早已知道,他在胤禛登基的過程中和胤祥一道對京城和附近地區的軍事進行控制,是「一家人」,所以可以暫時放鬆在宮裡時時警惕的情緒,回以嘲笑:「當年在王府書房見到果郡王,才十歲的小孩子,比弘時他們還頑皮,打碎了茶盞就溜走的可是你?害弘時他們罰跪半天呢。」

  「啊?這都記得?千萬別告訴他們,他們到現在還不知道呢。不過說起這個我就奇怪了,方才遠遠瞧見,我還不敢認,怎麼我小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十年後還是這個樣子呢?莫非這十年你都躲在那張畫兒裡了?」

  「允禮,你還做過這種醜事啊?早知道叫四哥把你的跪也罰回來,替侄兒們出氣。」胤祥嗤笑。

  「怪不得把多吉交給你這麼久還沒教好,就知道和他玩兒了吧?」阿依朵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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