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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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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皇上吩咐的,怎會不妥當呢?姑娘請放心歇息,不信你看裡頭琴桌,還擺著皇上特意讓放在那裡的琴呢,說是姑娘你的!」李德全笑道。說完,他也不管我的反應了,直接往外叫人打熱水來,又對我說:「撥給姑娘的宮女太監在外頭等著,我這就去叫他們來磕頭,再打水服侍您沐浴更衣……」 我的琴?驚喜轉身,白色天鵝絨的帷幕是貢品,裡頭又有銀白綴玉結子瓔珞錦緞做簾子覆著一面大玻璃座鏡權做屏風,繞過鏡子,方是兩進深的臥室,梳粧檯前果然放著一盞小小琴桌,上面端端正正擺著鄔先生送我的琴。康熙六十年,胤禵戰事大捷回京之後,我深感前途未蔔,不知又要怎麼輾轉才能安定下來,不想讓這把珍貴的琴再次重複失落在路途中的危險,於是托年羹堯仍把琴帶回京城,請鄔先生暫時替我保管。 琴桌上方,掛著那幅踏雪賞梅的畫,「不為繁華易素心,不為繁華易素心……」我撫摩著畫中人雪白豐盈的面頰,喃喃念道,「如今呢?」十年過去了,我是否早已滿臉風霜?十年分離,五年沒有見面,世途多艱,那愛……是否也時移事異? 不管怎麼樣,這琴在,鄔先生的畫在,總算是……到家了嗎? 慢慢坐到床上,忍不住拿兩隻手捏緊兩個血管裡跳動得像要爆炸的腳踝,身體自然地蜷成一團,我尚未完全放下的心絲毫不能抵抗如此放鬆的姿勢帶來的誘惑,這種情形好像以前也發生過——眼前一黑,昏睡過去。在知覺消失的前一刻,好像還聽見了李德全在說什麼…… 周圍好像總是有人走動,又有人在輕聲說話,我努力地聽,也聽不見那說的是什麼,急得全身都痛,這時又有人來拉我的腳,雖然動作很輕、很輕,但我的左足踝分外敏感——有人看到了我的小金鎖,有人要搶走它! 「不要!」我猛地一蹬,渾身是汗地掙扎醒來,一個人剛剛抬起頭來,關注地看著我,一雙大手還捏著我的雙腳泡在熱水裡,卻被我掙扎時濺起來的水潑得孝服前襟全濕了。他見我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低頭也看看自己被弄濕的衣襟,卻心情很好地向我笑起來。 「……皇上?」我連忙想收回腳,他卻用力握住我的腳踝不讓我動,假意壓低聲音兇狠地「威脅」說:「你叫我什麼?再不好好叫一聲,看我饒不饒你!」 他根本不是一個會「凶」的人,把惱怒擺在臉上還真不習慣,說著,自己倒又笑了。 「胤禛……」我也笑了,但臉上熱乎乎一片,不知道哪裡來的全是淚水。 「又哭又笑,不害臊……」胤禛笑著逗我,輕輕捏捏我的腳,他身後,李德全大概是聽見了動靜過來,剛從紗幕後伸個頭進來要問,一見我們這場景,嚇得飛快縮回脖子。 「李德全!」胤禛叫了一聲,安撫地向我笑笑,站起來,「你這老奴才!跑什麼?給朕回來!」 「哎!老奴在,老奴沒跑……」李德全連忙又踮著腳尖走進來,「老奴是瞧著屋裡頭悶,去開開外頭窗戶去去炭氣……」一邊說著,一邊拿個手巾擦胤禛前襟的水。 「得了得了!」胤禛揮手拂開他,自己把外頭孝服脫了扔到一旁,露出裡面穿的灰府綢面銀鼠裡家常便服,問道,「辦的事兒呢?」 「紮!因皇上有命,各位王爺、貝勒、貝子們都在乾清宮前結廬守靈,太醫們都不敢懈怠,日夜換著班兒當值,如今太醫院孫醫正、韓醫正都在……」 「行了,就傳他們兩個來。」胤禛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親自去傳,仍帶著從隆宗門這邊兒過來,不要揀近路過乾清門走,聽見了?」 「紮!」李德全連忙磕了個頭,又說,「回皇上,熱水和沐浴的東西都準備好了,請旨,是不是就擺在這外間兒?」 「嗯,擺進來吧。」胤禛又轉身過來,漫不經心地說著,拿起鞋子往我腳上套。 「紮!老奴這就去太醫院。」李德全剛要爬起來,又看到胤禛的動作,連頭也不敢再抬高些了,就那麼躬著腰退了出去。 泡在微燙的熱水裡,全身的酸痛緩解不少,更加昏昏欲睡,宮裡規矩細,浴桶底下還放著一個很大的浴盆,洗過一遍的水拔掉浴桶下面的木塞子就可以放出去換掉,我嫌十天來奔波得全身髒兮兮,換了好幾遍水。太監還在往外抬換水的浴盆,我正趴在桶沿由著宮女替我梳通頭髮,胤禛在外面看摺子,李德全突然匆匆跑回來,還沒說話胤禛就不耐煩地問道:「怎麼了?人呢?」 「啟稟皇上,奴才請了兩位太醫剛出太醫院,廉親王和十貝子爺的人也過來叫太醫,說老莊親王積食,肚子脹得難受,十貝子又不知道吃了什麼壞東西,也鬧肚子,把孫醫正、韓醫正,和當值的太醫都叫過去啦,十貝子說身子不好,嚷著要回府去,現在乾清宮前頭,十三爺和十七爺在幫著勸解,叫老奴來向皇上請個主意……」 沒有聲音,李德全回完了話,剛才還跑得呼呼的,現在連大氣也沒聽見喘一聲,連給我梳頭的小宮女也不由停了下來,氣氛驟然冷卻,看不見也知道,胤禛那淡淡沒有表情的樣子,正是這極度壓迫感的來源。 「哦?既然都是飲食上不節制鬧的,傳朕的話,按宮裡頭老規矩,本該進『冰室』敗火的,但有聖祖爺熱孝在身,每日三次的哭祭斷不可少,那就……讓莊親王和十貝子明兒個禁食一天,照常守靈。」在非常有威懾力的幾秒鐘靜默之後,胤禛開口前甚至還輕笑了一聲,說話間也是雲淡風輕。 「啊?……紮!」李德全驚道,慌忙磕了個響頭,又問,「請皇上旨,是否仍請兩位太醫過來?」 「這個自然。」 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裡「結廬守靈」,每日三遍哭祭,還整天不給吃飯……畢竟那都是平日裡最養尊處優的皇室至親,如何吃得這個苦?我正為胤禛那輕輕一笑有些發寒,聽見還要把太醫從那邊「請」過來,也有些著慌,不顧自己這個樣子,就向外面說道:「皇上!還是……不要請太醫了,奴婢又沒有生病,稍稍休息一下就好了。」 又是安靜。 「你腳上都腫起來了,不看看怎麼好?」胤禛的聲音仿佛有了表情,不再那麼清淡、乾巴巴的了,我松了一口氣,連忙說:「回皇上,連騎了這麼多天的馬,自然有點不適,先前在西寧時那位京城姚大夫配的藥酒還有,奴婢自己搽兩天就好了。」 剛說完,突然又覺得不妥:那姚大夫是九阿哥請的,藥酒是十四阿哥幫我搽過的……這麼一想,加上全身泡在熱水裡,額上便有些冒汗,只好又說話岔開,「莊親王爺和十貝子都是天潢貴胄,自然應該先診治,這麼著請太醫過來,奴婢如何受得起?叫人家知道了……不但奴婢有罪,于皇上聖明……也不太好啊。」 自覺多言,之前心裡想到的種種不安處更湧上心頭,說到後來,聲音已是低不可聞。 胤禛卻也沒回答,眾人越發連氣也不敢出了,我不安地在水底下捏著手,不知自己是否說錯了很多話? 重重曳地的天鵝絨帷幕一閃,胤禛已經站到我面前,目光灼灼,低頭看我。 「皇上……」 「別奴婢奴婢地叫……李德全!太醫今晚就罷了,叫他們明兒個一早再來給你主子請脈。」胤禛提高聲音對外面說,又朝兩名宮女微微轉頭示意,還拿著梳子的小宮女慌忙磕頭出去了。 「今後就是在外頭,也不准自稱奴婢。知道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親自動手把座鏡前覆著的錦緞掀起來掛在兩邊,那綴了白玉的瓔珞串兒碰在鏡面上,脆生生叮噹作響,撩撥得人心裡亂成一片。 不是奴婢,就是「臣妾」,可我現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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