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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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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八年三月中,泥土剛剛鬆軟,地上還有成塊的冰碴,年羹堯果然再次親自押送來了糧草。胤禵當下點兵遣將,連日會議,在最後一次給我換藥之後,囑咐我今後在姚大夫指點下自己換藥,並且不用再固定綁紮,第二天就帶著浩浩蕩蕩十萬大軍離城向西北而去。 年羹堯也是在胤禵出征那天離開的,送完胤禵,他在走之前來見我。這次雖然說話情景寬鬆許多,但他幾乎沒多少話好帶給我的,我也不怪他,我能想像胤禛低鎖眉心,森然不語的樣子。年羹堯給我留下鄔先生親筆寫的方子和一些所謂的「小玩意」,閒聊了幾句京城中發生的瑣事,而我只能托他轉告鄔先生,我胖了,腳也能活動了。 鬱悶的春天,四月間依然寒意料峭,我用皮子護腿裹著腿腳防止顛簸,打橫騎在馬上,在城中瞎逛。馬兒也怕「惡」人,被多吉牽著,小步子邁得乖乖的十分溫順,我坐在上面絲毫沒有不適,悶壞了的我沒有了約束,一騎到馬上,心情頓時為之一振。 心情一好,走得就遠了一點,穿過幾條街,又沿北門開始繞城一周,剛走到西門,岳鐘麒從城門上下來迎在路邊,請安問道:「主子的傷不礙了嗎?」 「岳將軍,我又要失禮了,雖然還不能沾地,但比以前好得多了,應該不久就會痊癒的。岳將軍怎麼沒有隨大將軍王出征啊?」我很奇怪。 他理了理鎧甲,說:「大將軍王命我留守西寧,守城催糧,演練另一撥弟兄,待大將軍王掃平進藏路途凱旋回城,我就要立刻率兵進藏尋得被叛軍趕走的六世達賴喇嘛將他迎回來。」 「哦……原來是這樣。叛軍趕走達賴喇嘛,如何能得這西疆佛眾民心?看來必定坐不久的。」 「正是如此。主子今天怎麼走得這麼遠?」 「呵呵,好久沒有騎馬了,一騎上就想到處轉轉,不願回去悶著。」 「這……可惜大將軍王有令,主子不宜出城。」岳鐘麒微微低頭沉吟,「主子可願登高望遠,到城樓上一觀?」 這正是我在打的主意,聽他這麼說,當然好了,於是就由多吉托著我登上城樓,在門樓上搬了把坐椅坐了。只見四野茫茫,無邊無際,春天剛鑽出來的新綠茜草生機盎然,融融直鋪向天邊,而天邊,隱隱有黃褐的戈壁和礫石山,以碧藍的天為背景,襯出一條絕美的地平線。 我一時看得呆了,眯起眼睛享受了好一陣浩然天風,仿佛天地間只剩下我一個人,直到城門下士兵回營的聲音響起,我才想起身邊還有人,回頭一看,岳鐘麒佇立在我側後方,手扶腰間長刀,也正遙望地平線,但毫無享受風景之意,相反,濃眉壓得低低的,目光凝重,顯出一種遠遠超過其年齡的深思神態。 「岳將軍,你……好像有什麼憂慮?」 岳鐘麒歎息,說:「主子,沒覺得大將軍王去得太久了嗎?」 「啊?」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我對他們出戰的時間應該多長毫無概念,「這個……大將軍王去了……好像有一個月?這很長嗎?」 「主子原來不知,大將軍王出城時只為搶得先機,冰雪剛才消融,在叛軍尚無預料的時候,用大軍極快的打擊叛軍以示震懾,並不是要一戰定全域,所以……只帶了可用一個月的糧草。」 「什麼!那現在還沒回城,糧草也沒有了……怎麼辦?大將軍王總該有信兒遞往西寧啊!」我大驚。 「按例每天都有信兒,但這三天都沒有了,三天前最後回來的人說大將軍王已經開始搬師回城,糧草省著用,也足以支持到回城。」 「那,這兩天也該到了吧?」 「……這個,只要已經在回城途上了,倒也不至於有什麼危險,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叛軍無力與我大軍正面交鋒,就遊散在沿路四處設伏騷擾,以至大軍行程拖延,二是,大將軍王找到了叛軍主力,想趁便一舉剿滅,又追敵去了。我三天前就派了幾隊人馬帶了補給糧草前去尋找大將軍王,若是後者,定能將大將軍王勸回的。」 雖這麼說,但他心裡應該也很清楚,以十四阿哥急於建功給康熙和各兄弟們看的心態,隻身犯險的可能性是極大的,叛軍軍力遠遠不能和十萬朝廷大軍相比,肯定會用遊擊戰術,以及設一些詭計脫身,這樣,縱有十萬大軍也不能說一定安全。 愣了一會兒,突然又覺得,我在擔什麼心哪?明知道歷史上根本沒有什麼十四阿哥遇險的事情發生,更重要的是,他……畢竟算是「敵人」吧,我卻始終無法像他們兄弟那樣,真正如對待敵人般「恨之欲其死」,他們中原本沒有誰是多麼該死的惡人,「身不由己」這四個字,怕是只有他們自己才能體會吧。 當下笑道:「十四爺思慮周到,應該不會以皇阿哥之尊輕易冒險,再者,不是說叛軍才一兩萬人嗎?十萬大軍總不至於護不住一個大將軍王的。」 岳鐘麒也勉強笑笑道:「末將也是這麼想,只是,一旦大將軍王有事,後果不堪設想,實在不敢大意。」 雖然這麼說著,我們複雜的目光卻都重新望向那道遙遠的地平線。 三天后的清晨,大將軍王就帶領大軍回來了。西寧城中歡騰一片,甚至有人放起了鞭炮,我被喜慶的氣氛感染,居然也覺得松了一口氣。 大將軍王回來後的前兩天,據說所有將領都聚在一起整天開軍事會議,第三天,胤禵來看我。 他來時,才是上午,我沒有料到他會過來,又在想著要去哪裡轉轉,都穿戴整齊了,才看見胤禵踏進院子,笑道:「這是要去哪兒啊?」 先打量了他一下,見他言笑如常,模樣雖瘦了些,但精神爽朗,更無受傷,我最自然的反應是替他高興。 「大將軍王怎麼去了這麼久?所幸沒有受傷,這神采飛揚的,自然是勝了?」 「笑話!我要是未能完勝,怎麼對得起皇上知人之明啊?那廝一敗之後就逃了,專在交通要地設卡駐守,妄圖阻擋我軍,所以遲了些。」 「哦,果然如此,岳將軍說到過這個可能。你遲遲不回又沒有消息,把岳將軍可愁壞了。」 胤禵已經坐了下來,聽我這麼說又專心地看我一眼,笑道:「聽岳鐘麒說,你騎馬了?還上城樓了?這傷好得怎麼樣了?可要我再看看?」說著又作勢來搬我的腳。 我連忙在椅子上挪動身體避開他:「哎!不用,我自己昨天剛換的藥!」 丫鬟們見狀都在一旁竊笑,我大窘,他收回手,只是笑。 「這蠻荒之地,地氣不好,好容易暖和了,你也該出去轉轉,今兒天晴得好看,我也跟那些人悶頭會議了兩天了,帶你到城外略轉一轉可好?」 這還用說?我大喜過望。 丫鬟和親兵們都在城樓下等著,只有多吉替我牽著馬,胤禵和我兩騎漫無目的繞行在一眼望不到邊的淺草曠野中。自從出了城門,胤禵就收了笑意,像是陷入了沉思,我則專心欣賞風景,享受著高原上自由的風掠過身體的輕鬆。 四月底的天,藍得發綠,一如最稀罕的定窯綠釉,叫人越看越愛,半天之中只浮著幾帶薄雲,在風中絲絲流動。偶爾有一隻雄鷹在極高的天上盤旋,遠遠的,還有一群隊伍整齊的鳥兒輕盈乘風而來…… 「哎!是大雁?」我輕聲說。 胤禵抬頭一看,懶洋洋地笑:「大雁自然哪裡都有,這裡離青海湖不遠,開春暖和了,又有魚蟲吃,鳥兒多的是。」 雁群已經掠到頭頂,長長的鳴叫聲響徹高空,沿著曠野一直傳遞到很遠的地方,卻沒有回音,叫人心裡空落落的。 轉頭看著雁群飛遠了,我才低頭,不知道阿依朵現在怎樣了?不論如何,能在草原上自由率性地奔跑上一輩子,足以讓我羡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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