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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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臉色沉沉的不置可否,還好我不能說話,只好微笑著安撫地拍拍良妃的手背,聽她饒有興致地繼續說。 「……我沒多少日子了,禩兒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難過,我這輩子享福也享夠了,受皇上這麼大恩典,禩兒又孝順……就是想著以前認識的那些老人兒都不知哪兒去了……又想著心裡特別疼你們兩個孩子,看到你們就想起我年輕那會兒……可惜沒機會再見見,每次問八阿哥九阿哥,他們都說你們過得好……過得好就好,我瞧著也高興……你怎麼總不說話呢?給我彈彈那《葬花吟》吧,我這邊的人誰也沒有你們唱得有味兒……」 「額娘,你累了,今日就先歇著吧,我已安排淩兒住在這裡,歇兩日你身子好些,讓她天天給你彈曲子……」胤禩已經幫我解圍,一揮手示意我退出去,但是聽到他的話,我怔了好一會兒才磕個頭,退出來,站在空曠幽冷的殿內錚亮的水磨青石方磚上發愣。 如果把我藏在這裡,簡直比胤禩把我藏在那莊子上還要絕妙……簡直是匪夷所思。安排無關人等進宮固然是有違禁例,但誰能奈胤禩何?他的勢力看樣子早已遍佈皇宮和京城,而良妃病成這個樣子,也無力阻止,起不了什麼作用……康熙不在京城,得力的侍衛肯定都隨駕走了,皇宮守衛必然鬆懈很多,這麼多宮房內,此時多關了一個人簡直是泥牛入海無處可尋,而且就算胤禛有一天猜到了,又怎能擅闖母妃寢宮? 饒是這裡涼沁入骨,我還是急出一身冷汗來。 叫了一屋子太監秘密地囑咐了一陣,胤禩徑直離去,走時也不再看我,我只從偏殿中窺見他目光陰鬱似有不甘地凝望了一陣良妃的小殿,狠狠抿嘴轉身。 被宮女領到殿后一片偏僻的房舍住下來,我注意到總是會有兩個太監形影不離地跟著我。但我認為他們多慮了,我根本無法逃走:既不認識宮裡道路,又不能說話,走錯了,甚至可能暴露身份,給胤禛闖下更大的禍。 房前應該是這片宮苑的小園子,樹木花草長得過於自由繁茂,有些雜亂,更顯得淒清。鑒於八阿哥的影響力,想必宮人絕不至於對這裡的花草也疏於打理,那麼這種狀況的出現必定是因為它們的女主人,良妃的興趣。 她曾勸我們不要唱那不祥的曲子,原來她自己也偏好這樣的清冷氣氛,哪裡又是什麼吉兆了……不過,也許,她只是想看著它們生長得自由吧? 自由……抬頭望天,四面紅牆,只能看見小小的一方藍天,壓抑。無意識地撫過開得一叢火焰似的美人蕉,我曾經如此嚮往的自由,居然就這樣漸漸淡忘了? 宮女太監們對我十分客氣冷淡,我估計就算能說話了整天也用不上一句。已經三天了,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些什麼,甚至沒有再被叫去見一眼良妃——那畢竟只是個藉口?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此時我最害怕的就是在無知中被動等待。 等待,我痛恨這個詞。 這處宮苑很有些古怪,就算在初夏的白天也陰陰涼涼,入夜後簡直寒氣襲人。 可此時夜已經有些深了,我還靜靜站在濃密的植物中間沉思默想。在房中輾轉反側了一陣,實在無法入睡,乾脆出來清醒清醒,整天守著我的兩個太監已不知所蹤。許久沒有好好思考過,我可想的事情其實很多,比如藏在一團迷霧中的我的未來。 前殿悉悉索索有人過來,說話聲漸漸靠近我站的暗處,燈光剪影中,我從打扮看出是兩個宮女。 「姑姑,定妃娘娘好像從來都沒來過咱們永和宮吧?」一個嫩稚的聲音,我猜這小宮女最多十四歲。 「是啊,我跟了我們娘娘都有八年了也沒見過……各宮主子這些日子差不多都該來看看了,人都這樣兒了,還有什麼意氣?不過咱們娘娘就是太善良了,又沒跟她們爭過什麼,虧得有了八爺,才不至於被人作踐了去,只可惜……」這宮女聽上去是個幹脆利落的人,此時也黯然地低了聲音。 已經走到近前,小宮女順手潑掉手上端的水,有些憤憤,但很小心地低聲道:「那些主子們來看看有什麼用?要說……要說……皇上要是能來看看,比八爺請多少名醫都有用。」 「唉,這話就是對我也千萬別提了,皇上……」她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怕是有三五年沒在我們主子這裡留過一宿了,如今娘娘病到這分兒上,也沒聽皇上有什麼言語……若不是八爺爭氣,咱們娘娘這日子才難過呢。」 「可惜八爺不是太子……」 「胡說!不想要腦袋了?這些話是你說的?今後再敢說這些自己先割了舌頭去!宮裡頭是什麼地方……」 那個「姑姑」低聲訓斥著小宮女走遠了。 我這才從幽暗的藏身地裡走出來,一抬頭正好看見爬上宮牆的半個月亮。千百年來,後宮裡頭,無非是些這樣的故事,我並不覺得特別為誰難過或者不平。但身臨其境,面對曾經與我算有過知音之緣的良妃,聯想到十三阿哥那位莫名困守荒廟終老的額娘——我記得她封號敏妃——還是忍不住心中淒涼。 康熙康熙,你自詡一代聖君,只可惜……這算個什麼家? 夫不夫、妻不妻、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 慘白的月亮好像一隻冷冰冰的眼睛,一陣輕風從身後樹梢卷過,如一聲無奈的隱隱歎息,我全身寒毛直豎,逃也似的回了房間。 第三十一章 傾心 度日如年。 與胤禛黏在一起的日子或許蠢鈍,但日子總是過得飛快,兩三年一晃而過,短得叫人心痛。這後宮中的日子短短十天,每天眼巴巴看著窗簷下的日影一點一點磨蹭移過,樹下螞蟻忙忙碌碌把什麼東西搬來搬去,然後發現好不容易才熬過半日。 十天尚且如此,這後宮眾多妃嬪的數十年又當如何?想到胤禛終究會做皇帝,茫然和焦灼就籠罩了我。我討厭甚至害怕這個後宮。 但是解決目前的危機畢竟是最重要的,十天來我一有風吹草動就緊張地四處張望,盼著像電影裡一樣,屋簷下跳出武林高手擄走我,或者一個給胤禛做耳目的宮女太監塞給我一張安慰的紙條,說馬上就會來救我……幾乎風聲鶴唳。 沒有奇跡,甚至都熟識了這裡的宮女太監,也沒有看出哪一個有任何破綻。胤禛你到底在做什麼?怎麼還沒有找到這裡? 正在咬牙切齒,一個宮女悄沒聲息地推門就要進來,太沒有禮貌了!我恨不得踢翻屋子中間那不緊不慢吐出香熏的青銅浮龍三足鼎。見我面色不好看,那小宮女猶豫地瑟縮了一下,收回正要踏入的一隻腳,就在門外道:「姑娘,八爺叫你去娘娘跟前彈琴。」 不管怎樣,總算有點事情發生了。我深呼吸,隨她出了門,這就是那天晚上我無意聽到了她說話的小宮女,此時她好奇地看看我,稚氣未脫的臉龐上都是好奇。我向她微笑,她反倒一副受了驚嚇的表情,乖乖轉回頭帶路。 兩個太監一直跟我到殿前才停下,小宮女打起簾子,也不跟入。裡面門窗都被嚴嚴地遮了起來,幾乎黑漆漆的一片,我正原地站著讓眼睛適應裡面的黑暗,胤禩的聲音傳來:「淩兒,你到這邊來。」 摸索著往那個方向走,厚重的幔帳動了動,胤禩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引我到房間裡紗簾外已擺好的琴桌坐下,他聲音極低極溫柔地說:「娘娘想聽著你的琴睡一會兒,便不用唱了,隨便彈幾首吧……」 「還是彈彈《葬花吟》吧……」良妃的聲音穿過床榻的幔帳,聽上去虛如一縷若有若無的絲。 「好,好……」胤禩沒有再理我,一轉身守回病榻前。我看見他雙手緊緊握住良妃從縫隙裡伸給他的一隻手,突然覺得自己窺見了什麼不該看的隱私似的不自在起來,忙低頭調弦。 幾年沒有彈琴了,有些生澀,待得慢慢找到了感覺,又被自己的琴聲勾起新愁舊恨。 撥著弦,裡面一點動靜也無,我猜想良妃已經睡著了,但胤禩一直坐在那裡沒有動。我總感覺他的眼睛在那暗處瑩然流光,滿屋子都是從他身上透露出的哀痛和不甘,以及良妃那種長久煎熬出來的,苦澀得發甜的藥味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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