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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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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先生說得是,這區區幾百萬銀子我還是捨得起,只要不是給老八老九拿去收買人心用,可歎的是年羹堯這奴才,這麼大筆銀子,在我們面前居然敢一點也不提起……」 胤禛和鄔先生交換了一下目光,仿佛這一切早在他們計議之中,默契地不再說這個話題。胤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時也沉默著思考起什麼來。 對局勢的控制重要、大筆銀子重要、奴才的忠誠度重要……他們好像都自動省略了那滿城人命?我只有在心中一聲歎息。 有下人過來擺起餐桌餐具,準備上晚膳了,李氏在一邊瞧著,看看我,看看胤禛,猶豫了一下。我不自在很久了,如果不是為了聽他們這些事,早就跑掉了,此時斷不肯、也不該和這些人一起吃飯的,我連忙站起來,匆匆行了個禮就要溜。 果然如我意料的那樣有一番爭執,胤禛和胤祥都要我留下來。不過年羹堯回來之後,胤禛大概覺得禮儀不便,也就不再堅持。 從那天夜裡開始,秋雨綿綿不絕下了兩天,讓人總有些倦倦的慵懶之意,胤禛每天只來陪我半天就走了,他要帶著年羹堯回王府去看年氏,這幾天,王府裡必定一團融融春意,眾人熱熱鬧鬧在闊敘天倫吧。 天晴了,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節,晚上一定會有很好的月亮。我又回避在樓下正廳裡,門窗緊閉。和前兩天一樣,一隊隊工匠僕婦的帶著許多東西去重新佈置我住的房間。 樓上除了兩翼的房間之外,中間正房全部被打通。連我原先住的那間一起,變成四進,中間是小廳,西邊一間佈置軟榻、書架等做日常起居,東邊兩進才是臥房,重新佈置了一張紫檀木鑲螺鈿象牙雕花的大床。這兩天每夜回去,房間裡都多了不少東西,大紅鑲金邊的幔帳喜氣洋洋,床邊紅燭在玻璃罩裡跳動著熱烈的火光,銀燭臺下飾有雕了善財童子的整塊精巧碧玉,瑪瑙果盤裡堆了異香異色的熱帶水果,小圓桌上一整套郎窯紅的杯壺,那釉色紅得刺眼。一對粉彩開光嬰戲瓶擺在梳粧檯上,那上面栩栩如生的可愛頑童們倒是讓我一笑。還是因為插在長長美人瓶中的百合讓我多看了兩眼,才發現那美人瓶是唐朝的青釉。最後,還多了一面能照半身大小的玻璃鏡,這是貢品了…… 站在那裡,隨便掃視一圈,卻總是沒有任何心思落能在那些東西上。胤禛胤禛,難道你真的以為從此能用這樣的生活糊弄我?守著一屋子珠光寶氣的寂寞? 冷笑著,丟下筆和字帖站起來,心裡有東西在尋找出路呼吸,乾脆走出門去,樓上的匠人僕婦手腳利落來往穿梭,但靜悄悄的沒人說話。那些箱籠無非是衣服首飾,你說得對,胤禛,你還能給我什麼? 又出門走向山頂,我需要一點疏散來想想心事。下了兩天雨的山路泥濘,碧奴忙忙給我穿上踩水的油布靴,李氏大驚小怪地叫了轎子,也不再在意,任轎子把我抬上沒有幾步路遠的山頂,站在從稀疏的白樺間灑下的秋日陽光裡,望著遠遠的亭子發呆。 意外的是,我又見到了胤禟。他騎的大黑馬神駿不遜於踏雲,腰間的明黃和熟悉的身形讓我一眼認出他。他還不知道自己最近有多大的損失?再這樣經常地來一個墳墓前報道,他這個最富有的皇阿哥要被敗光也不是難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靠在白樺挺拔的樹幹上,我一直仰望湛藍的天空,很久很久。 夜裡,胤禛要在府中設中秋團圓宴,和他的妻妾、兒女。這邊,由得人們在院子裡擺了香案,拜了月亮,我懶得聽碧奴一一列舉胤禛送了些什麼精巧點心、珍奇瓜果、名家書畫、珠玉首飾……不耐煩地把她關在門外,一個人坐在桌前,打開窗戶,吹滅蠟燭。 也沒有耐心看那樹梢上一輪銀盤似的月亮,就著它灑下的冷冷白光,我無意識地提起筆。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我只喜歡這兩句,死、生、契、闊,死、生、相聚和離別。短短四個字包含了人生的無常和無奈,這些都不是我們能主宰的,相比之下我們多麼渺小,我們只是在命運冥冥指點中相遇,然後,與子成悅。所以我總是自動忽略掉後面兩句,偕老?沒有永恆,我不相信永恆,能抓住的,只有每一個眼前、當下、擁抱時的體溫。 輕輕舉杯,胤禛,中秋快樂,你會但願人長久嗎? 喝了點酒,居然趴在桌前睡著了。迷糊中有人在輕輕撫摩我的臉,溫熱的唇在寸寸試探。難道我這麼想念他?夢裡都有如此真實的觸感? 「淩兒……」 身上蓋著他的斗篷,胤禛的雙臂從身後環繞著我,見我睜眼,輕輕把我抱到他腿上坐起來:「淩兒,你看。」 月光明亮,桌上白紙黑字看得分外清楚,在「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後面,是胤禛那一手眼熟的趙孟頫體,文雅遒勁、暢朗嫺熟。他添上了我刻意忽略掉的那兩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幽幽月光下,我有些像做夢,恍惚地笑著,回頭看他。 「我說了,要生生世世的,這一世,當然更要白首偕老。為什麼不寫完?為什麼這樣看著我?淩兒……」 在我眼前攤開手掌,他手中藏著一顆星星——一粒碩大的菱形鑽石熠熠生輝,特別是有冰冷月光的反射,簡直讓人無法逼視。 「看它像什麼?是年羹堯這次帶來的,別的我都退回去了,但這顆鑽石讓我想起那天晚上的星星……我有樣東西要送你,正好把它鑲起來。」 那種被物質填塞的空虛感又讓我反感起來,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搖搖頭。一隻手大弧度地劃過整個房間的角度,然後再搖搖頭。 「呵……」他把頭輕輕靠在我脖頸。「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怕你嫌金銀器俗氣,都是特意挑的瓷器玉器和字畫呢,雖然這兩天都不能一直陪你,你也該明白我心裡時時都掛記著你……反正再多的東西和你相比也不算什麼,你喜歡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好了。但你聽我說,淩兒……」 他把我扳正,有些憂傷地凝視我的眼睛:「我心裡掛記著的,還有……你性子剛烈要強,我知道你在意你的身份低微,如今雖然……但是現在情勢,我卻不能給你名分。我不想委屈你,可是,不能接你回府,不能把你註冊進我愛新覺羅家的玉牒,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我心中比你更不安,怕你倔強起來,又會出什麼岔子……你現在就告訴我,你是我的了,再也不會有意外,再也不會離開,是嗎?」 他在熱切地等待我的肯定,他也會缺乏安全感?我輕輕頷首,偷偷笑了。我們在乎的其實不完全是同一個問題。最大的區別就是,我打定主意決不會要任何名分,這樣,今後萬一……萬一有了任何的可能,我才可以「進」「退」有據;另外,這樣我也能永遠成為對他最特別的存在。恍惚記得在熱河我就提醒過自己過這一點,人心總是這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麼對於胤禛這樣一個男人來說,永遠不能讓他放心的覺得已經安全、完全地佔有,是否才能讓他心中永遠有絲絲縷縷的牽絆放不下呢? 那麼就讓我來試試吧?既然愛了,我當然希望我的愛情故事能更美一些……媽媽那失敗的愛情留下的教訓,就當是我的教材好了…… 「身邊沒有你的時候,我總覺得缺了什麼……總是提心吊膽的,怕又有什麼會威脅到你的存在——你已經這麼可憐了……」 「可是還要這樣等兩三年,才能萬無一失地安排你回府,我……」 我已經在紙上寫字。 「淩兒什麼都不需要,名分、珠寶首飾,一切都是身外物,只要你的心在,就夠了。」 他深深呼吸,攬過我的頭,看著我的眼睛,說:「你看看這滿屋子擺的哪樣東西不是我的心?我的心早就被你偷走了,還問我要?該死的小妖精……」 被他抱起來走向大床,我還不舍地看著紙上越來越遠的那八個字。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會嗎? 第二十七章 廝守 秋高氣爽。踏雲在我笨拙的駕禦下不耐煩地搖頭晃腦,小心撫摸著它桀驁的鬃毛,試圖讓它平靜下來,我心裡想著,你這個傢伙架子怎麼這麼大呢?想著馴馬的年輕人說的要點,雙腿重新一夾馬腹,滿以為它會像胤禛騎著的時候一樣飛奔起來,誰知踏雲一蹶蹄子,我整個人都往後倒去,慌忙間抓緊了手中韁繩抱住馬脖子。在碧奴和其他幾個人的驚呼聲中,眼前先晃過溫柔的藍天、碧奴和經常跟著我的那個性音的徒弟張皇的臉、遠處的風景……還有胤禛帶著李衛匆匆走來的身影…… 壞了!我來學騎馬胤禛並不知道,他這些天忙得團團轉,我原以為他在這種時間根本不會出現呢。 還好踏雲只是想警告我一下,很快就停下來在原地悠閒地轉圈。身邊的人早已跪倒在地大氣也不敢出,胤禛的怒「吼」響起:「你們當的什麼差?啊?以為小姐有點什麼事你們掉不了腦袋?!」 我慌忙從馬上滑下來,胤禛顧不上教訓人,幾步趕上來接住我輕輕放在地上,才又要開口訓斥我,我已經擺好了哀求的樣子抓住他手晃來晃去。 「你……」胤禛嚇人地瞪了我幾秒,看上去氣得七竅生煙說不出話來,其實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只是擔心而已,無辜地跟他比畫著轉移他的注意力:千萬不怪其他人,是我堅持要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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