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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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和之前的兩首都不一樣,這歌一開口就是高亢決絕的,堅強而又哀傷。我看看錦書,看看簾子裡的良妃,鼓勵自己:我居然有這樣的機會,在這些人面前,為這個時代的女子們唱這首歌,也許,也是對此時就坐在兩旁的胤禛、胤禟唱這首歌: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這首《白頭吟》,也是漢朝的典故,當年文采風流的司馬相如以一曲《鳳求凰》打動了正在守寡的卓文君,兩人相攜私奔。後來司馬相如做了高官,便想納妾,遠在四川的卓文君聽說之後,修書一封,以此《白頭吟》,附上一首訣別詞。司馬相如看後,羞愧難當,想到當年兩人相愛的深情,打消了納妾的念頭,並回四川與卓文君歸隱終老。 可是在這個時代,這故事卻是反面教材。卓文君不為亡夫守寡,居然不「從父」而與男子私奔,又阻止丈夫娶妾,這三條,在古代法律中,都屬於「七出」,是女子不為人所容的「敗德」,隨便哪一條,丈夫都可以以此為理由休了妻子。 我突然冷笑。這樣的女子,不需要哪個愚蠢的男子來休——既然她敢勇敢地愛,不惜與之私奔,自然也敢勇敢地恨,為其負心決然離去。 我突然為自己一開始還抱著的一點膽怯好笑,連錦書都敢唱《葬花吟》,我這個現代靈魂還不敢唱這《白頭吟》?這個時代的男性不允許女性自己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唱唱還不行嗎? 彈著琴,感覺到滿院數百人居然都一片寂靜。我想著,我不但要唱,還要你們聽清楚——唱第二遍的聲音更堅強,語氣更肯定。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白頭不相離……」反復吟唱這最後兩句,琴聲漸低。我微微抬頭看了一眼簾子裡面的良妃,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胤禟坐到了我右手邊離簾子最近的地方,此時離我僅幾步距離,近得我們幾乎都能彼此看清。他死盯著我發了呆,眼睛通紅,樣子可怕,我似乎能感覺到他呼出的酒氣。 慌亂之下,我還沒有彈完就乍然停住了,琴弦仍在寂靜中顫動,似有餘音未了。 我站起來,施了個禮。遲遲沒有人說話。 半晌,簾子裡傳來良妃悠悠一聲長歎。 感覺她好幾次要開口,卻都沒有說出來,最後又歎息一聲,才說:「本宮乏了,今兒就這樣吧。淩兒、錦書,你們可記住本宮方才的話了?你們都是伶俐人兒,須知命有天定,得自求多福,不要枉費我白囑咐你們一場。先下去吧。」 我和錦書不安地對視一眼,一起跪下磕頭:「謝娘娘訓誨!奴婢們記住了!」 宮女打起簾子,我們默默退了出來,才轉身。 還在為胤禟可怕的目光戰慄,轉身後又要面對其他所有人的目光。 我們此時的位置就在胤禛旁邊,他一直深深地看著我,在和我不安的目光相對那一瞬間,他突然舉起右手,把手穩穩地按在胸前,做了個以手撫心的動作。 已經走過了胤祥深思的目光,下了樓,我還在出神。胤禛剛才那個動作,是什麼意思?是在安撫我?是在表達他的心意?他以為我唱的「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是為他? 走過官員們中間時,他們比我們來時還要安靜,但注視我們的目光裡卻多了很多東西。 一直默默走出所有人的視線,來到只有幾盞燈、一片昏暗的湖邊小樓,這裡的女孩子們興高采烈地跑出來迎接我們兩個,錦書才一把拽住我的手,她的手心裡都是汗,而我的手冰涼。 我笑了,想安慰她:「看你,一身的汗,今日你可得大彩頭啦,賞的什麼金銀珠寶可要分我一半兒。」 她也笑了,突然恢復了神采:「要說彩頭,全是姐姐的。特別是姐姐最後唱了那一曲,誰還不明白啊?今日這些歌、舞一定出自姐姐的手筆無疑,若是姐姐出場表演,真不知會是個什麼情景呢?不過也好!讓這些主子們看看,還有姐姐這樣的人物,不想演給他們看呢!」 說著,她的笑聲清脆地響起,好像無憂無慮。我卻還在回想著今天的一切,和胤祥的對話,錦書光華奪目的舞,良妃恍惚的那個微笑……還有人們的目光……突然發現放鬆下來的自己已經很累了。錦書察言觀色,想了想,又笑道:「對了!姐姐你今天唱的《白頭吟》,以前怎麼沒聽過?又偏了錦書了!」 「呵呵……這曲子又不難,你今日聽過了不就記得了?改日我再聽你唱就是了……」 才突然想起明天我們就要分開了,我猛地停下來看著她。她顯然也才想到,笑容已經凝結在臉上,雙眉微蹙,依依地看著我。 偏偏此時蘭香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說:「淩姐姐!剛才狗兒哥跟我說,四爺叫我們今晚收拾好東西準備一下,明早就有馬車送我們回去呢!」 不是不想念鄔先生,但此時我已經把錦書也當做了親人、妹妹,這場相聚和分離竟都不是我們自己主宰的,我不由一陣心痛。無言地對視了一會,我強笑道:「你頭髮都汗濕了,我來幫你解開吧,你看你臉上的妝也糊了,趕緊擦擦吧。」 站起身,在鏡子前為她解開髮髻,其他的女孩子也各自忙著洗臉、收拾東西。 外面的人聲喧嘩一陣之後已經徹底安靜下來,我知道,良妃又要回到屬於她的深宮高牆裡,人們也各自散去,這場繁華,已經人去樓空。 正在用頭油要把錦書的頭髮重新梳起來,外面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在這分外安靜的湖邊,夜裡,聽上去有點奇怪,但是奇怪在哪兒,我也說不出來。 手上的動作遲了一秒,聽見有女孩子吃驚的聲音:「九貝勒?!給九貝勒請安!您怎麼……啊——」有人重重跌倒的聲音。 我和錦書吃驚地對望一眼,急忙回身往窗外看去。幾個女孩子已經迎了出去,擋住了視線,我只瞟到一眼,幾個小廝模樣的人拎著燈籠,後面還有十來個護衛模樣的人,都是急匆匆一臉慌張的表情。 「滾開!都滾開!」 是胤禟! 聽他的聲音,已經來到我們外面的廊下,隨著胤禟惡狠狠的「滾開」和幾聲腳踢在人身上的悶響,女孩子們接連響起慘叫和跌倒聲。 我氣得全身發抖,就想沖出去阻止,錦書卻慌張地一把拉住我往樓上推:「姐姐你先去樓上躲一躲!」 「為什麼……」我被她用從來沒有過的驚人力氣推向樓梯口,還在憤怒地想要出去,胤禟已經出現在門口。 看到我站在通往二樓的一級臺階上瞪著他,正在橫衝直撞的他突然靜下來。 我這才覺得他此時的可怕。眼睛通紅時,他眼中原本就有的冷冷的殺氣驟然大盛,哪怕只站在原地,還是直逼得我想往後退,找個地方藏起來。更何況,這目光此時的目標看來就是我。 我現在才突然想念起那一天,那個在從湖光、垂柳中向我走來,笑得一臉美好的胤禟。可是那個他,已經被我——準確地說是被胤禛,給逼走了…… 他又向前了兩步,我已經能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錦書嚇得一手撐著桌子,一手緊緊地揪住衣襟。他仍然死盯著我,突然一笑,笑得我全身直冒涼氣,聲音低低地,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問道:「皚如山上雪……皎若雲中月……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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