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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正要起來,他又叫了:「廉親王有賞——」

  又接過四個沉甸甸的盤子。

  又想站起來,這位公公卻又說話了:「娘娘有話問錦書姑娘。」

  錦書連忙向前跪道:「奴婢在。」

  「娘娘很喜歡你們剛才的舞,說顯見是花了心思的。聽說姑娘已許給了九貝勒,娘娘甚慰,已經叮囑他好好待你。」

  錦書恭順地磕頭答到:「奴婢謝娘娘、廉親王、九貝勒大恩!」

  「娘娘還說,既然大人們都還沒看夠,就叫錦書姑娘揀自己喜歡的曲子,不拘什麼,再跳一曲。」

  「是!」

  傳過話,他們一邊往回走,幾個丫鬟還不時回頭看看,興奮地議論著什麼。

  錦書在原地呆了一秒鐘,站起來急切地轉身尋找我。在她看到我的那一秒,我已經知道她要跳什麼了,斷然說:「不行!」

  她皺眉哀求:「為什麼不行?娘娘說了不拘的嘛。」

  她的楚楚可憐對我也一樣有巨大的殺傷力,但我是為了她好:「一開始就說了這曲子不吉利,更何況是在這種場合?娘娘壽誕是大喜的事情,怎麼能唱這樣的歌呢?」

  「你忘了我說的了嗎?娘娘她說不定也喜歡葬花吟呢?」

  可能?那也不能拿生命去打賭啊!我急得直截了當地說:「不行!」

  「姐姐,你就讓我唱一次、跳一次自己喜歡的不行嗎?」她一點也不妥協。

  「哎呀你們不要爭了!外面娘娘她們多少人等著呢!再不準備來不及了!」幾個女孩子也著急起來,勸我們。

  錦書堅決地看著我:「我求姐姐為我彈琴!還有,我累了,再舞恐氣息不勻,請姐姐在簾後一起唱。」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堅決的眼神,幾乎是命令的口氣。我歎氣,既然不能阻止她,就幫她吧——要是降罪,我也好與她一起分擔——我現在才真正明白了關於「紅顏禍水」的說法,怎麼連可能要被治罪這麼嚴重的後果都明白了,我還心甘情願地幫她呢?禍水!禍水呀……

  我無奈地點點頭,她笑了,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補了補妝。

  「檯子上還沒有燈呢?怎麼辦?」一個小廝跑來問我,我想了想,「就用剛才那些宮燈吧,仍拉起來掛到上頭去。」

  大家手忙腳亂地把一切打點妥當,我坐在戲臺的簾子後面,面前擺著琴,還是我的意見,除了琴,就是剛才的笛子,不再用其他的樂器了。

  看著燈亮起,台下前後左右議論紛紛的人們又立刻注意到了這邊。

  燈剛掛上,笛聲和琴聲就響起。錦書掀起簾子的一刹那,外面立刻一片安靜,我甚至看到正前方的張廷玉和馬齊都從激動地討論中突然停下來,轉頭期待地看著錦書。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還是剛才那一身漢服的錦書突然高高甩起水袖,一出場就高難度地轉了幾個不同的圈,似乎一個少女在漫天飄落的花瓣中為它們驚心,一開口就唱得淒美哀傷。既然已經做了,就要做好!我也在錦書的影響下醞釀好了情緒,悵然而歌。

  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少女不忍地輾轉徘徊,在為它們心疼地控訴,這「風刀霜劍嚴相逼」的世界。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煞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反復徘徊無著,少女突然憤而躍起,又輕盈地落在舞臺上,如是反復,把一身雪白漢服和大紅腰帶舞得像正在掙扎著飄零的花瓣,叫人悚然心驚。她怨憤地向天請求: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她終於絕望了,那就替花好好收葬吧,埋下一座花塚,讓她們不用再在這肮髒的人世間被玷污: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她終於唱出了自己心中真正的哀悼: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我撥著弦,看著錦書早已不像在凡間的身影,不禁要怨吹笛子的樂人,怎麼把這曲子吹得如此淒豔絕倫?讓我陡然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似乎這是一首哀樂,我也在隨之長歌當哭——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而那個在臺上飛舞的精靈只是一個透明的靈魂……

  音樂和歌唱都終於靜下來,錦書輕飄飄落在檯子正中間,任水袖從空中散落,自己只默默伏在檯子上長長地行了個跪禮,然後起身回頭便進來了。我連忙一把拉著她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很怕她會就這麼消失了……

  我們默默地站著,外面是一陣比剛才還長的寂靜。顯然,從佳人曲,到葬花吟,這突然的大喜大悲,而且都如此絕美,實在是給了人們不小的心理衝擊力。

  這次,最早發出聲音的居然是二樓正中掛著明黃軟簾的地方。我低頭從縫隙中看了看,連胤禩和胤禛他們那兩桌的六位阿哥,都在緊張地和明黃軟簾裡說什麼,我擔心地看看錦書,她卻一臉平靜。其他地方坐的「大人」們也都緊張地回頭觀望起來,一時氣氛好像凍結了。

  又過了一會,剛才那個小太監才在眾人疑問的眼神中匆匆跑過來,在外面就喊道:「娘娘叫錦書姑娘!快!」

  我驚恐地拉住錦書,果然要降罪了嗎?她卻輕輕地說:「姐姐放心,沒事的。」

  說著,飄然隨著那個太監出了後臺,向對面觀戲樓走去。一路上,各色各樣的眼光都緊緊鎖在她的身上,我鄙夷地瞪了一眼某些色迷迷的目光,跌坐回琴前,默默無語等著那邊的消息。

  誰知還沒過半盞茶的時間,消息就來了,那個小太監已經滿臉油汗,比剛才更急地跑過來:「娘娘叫淩兒姑娘!」

  第十七章 良妃

  「娘娘叫淩兒姑娘!」

  周圍的人又都緊張地看著我。我也呆了一下,叫我做什麼?

  良妃不知道我這個人,別人應該也不會特意說起,那就是錦書說的了。如果是降罪,錦書一定會一個人承擔,那既然她說出我,應該不會是要降罪吧。

  這麼分析了一下,我穩穩神,想著各種可能出現的應答詞,默默地隨那位公公向對面走去。

  走到外面,上上下下、四面八方投來的各種眼光比剛才凝聚在錦書身上的還強烈。我明白,錦書的舞大家都是眼見了的,而我這個根本沒有出現過,都不知道是幹什麼的丫鬟也突然被點到,的確很讓人奇怪。我只好儘量保持著儀態,低頭急步想穿過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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