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塵世羈 | 上頁 下頁
二二


  一個老媽子送來一罐湯,說是九爺指明給我補身子的,而且還不客氣地坐下來,說得了吩咐,看著我吃完了才能回去覆命。我就這樣痛苦地在眾目睽睽之下,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這不知道什麼藥和什麼肉熬的湯,撐得我毫無形象地直打飽嗝。

  在今天這些奇怪的事件之後,其他女孩子對我有了不少的猜測,被她們在背後的各種眼神看得我脊背發麻,我只好鬱悶地拉著錦書出來轉轉。

  春天、夜晚、像霧一樣的細雨濛濛,還有美女相伴,站在湖邊大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我突然向著山坳中的湖水放聲大叫:「啊——啊——」

  嚇得錦書連忙拽著我的胳膊:「你怎麼啦?!」

  看她被嚇得花容失色,我又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有沒有試過?心裡憋得慌,就這樣大叫一聲,很有用!」

  她被我弄得莫名其妙,也笑起來,說:「偏你長了這麼個騙死人不償命的樣兒,誰知道你老是跟男孩子一樣沒個正經的。」

  看著她嬌嗔起來,花一樣的笑容,又忍不住難過起來,她,還有我,命運似乎並不十分眷顧我們啊。

  她急得拉著我的手搖來搖去:「姑娘你別嚇我了!這麼一驚一乍忽喜忽悲的算怎麼回事啊?有什麼心事你說出來啊。」

  我舒了一口悶氣,靜下來,看著微漾的湖水,卻問她:「你隨班子被特意請到京城來,難道就沒有想過自己的終生大事?」

  她全身一震,握著我的手鬆開,也轉頭看著湖水:「姐姐你反正是四爺府的人,好歹四爺會給你做主。我錦書不過是個罪奴,論身份,連姐姐一半兒也比不上。但姐姐,我們一樣,命都在別人手裡罷了。」

  「罪奴?什麼罪奴?!」

  她慘然一笑,我悚然。她那脫離俗世般的微笑下面,藏著的是這個慘笑的靈魂嗎?

  她拉著我,繞了一圈兒,細細地看了一遍四周沒人,才簡短地講了她的身世。她的父親原是浙江的一個州道官員,但因政治風波牽連,做了上頭大官的墊底,被革職流放到海南,而她被充作官奴三年。三年後,如果沒有人要買她(賣她的錢歸官府),她就恢復自由。

  她原來是個官宦小姐,怪不得有這樣的氣質。和曹雪芹一樣,先富貴而後敗落的世家子弟,心裡是最苦的。想著,我突然笑了,說:「這麼說來,我們好像一個命的。你知道我的身世嗎?」

  我把胤禛當日告訴我的那只有幾句話的身世背出來,然後笑著說:「你看,我本來不過是個賤籍女子,還差一點就流落青樓,哪一點比得上你?不管怎麼樣,我已經忘記以前的事了。錦書你也忘記吧。」

  剛聽完我的身世,她就猛地拉著我的手,淚光瀅瀅。到我說完,她又笑了。說:「是啊,是錦書不對,倒讓姐姐去想起那些早該忘記的傷心事。你說得對,都忘記吧。等這一年過去,我就去海南,找我爹爹,服侍他一生。你呢?」

  聽到這裡,我顧不得說我自己,連忙扳過她的身子,急急地問:「對了!你不知道嗎?十三爺今天說,好像八阿哥要把你送給九阿哥。」

  她顯然也是剛聽說,表情一下就凝固了,緩緩轉過頭,又看著湖水不說話。我擔心地看著她,自己也是一團混亂,呆了一會兒,出了個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點子:「錦書,你有心上人嗎?乾脆和他一起跑掉吧?」

  她又笑了,有點歇斯底里,轉過頭來看著我,說:「姐姐,我時常看你,看得糊塗。有時候你精細伶俐,利落得像男孩子,有時候你偏又……」

  「姐姐你聽我說,既然今日我們姐妹說了這麼多,錦書就把心裡的想頭告訴姐姐,姐姐看我說得對不對。

  「錦書是肯定不能跑的,一則,自從我家獲罪,原本定了親的表哥就再也沒了音信;二則,我爹爹他還是犯官身份,我若跑了,不是給我爹爹加罪嗎?

  「還有,姐姐,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九爺真正看上的人,是你。當日你一進沁芳閣,我們班子的女孩兒們都在奇怪,你沒看出來嗎?她們都說,我們兩個長得很像。後來聽說九爺這些日子老在這附近轉,卻又不進來。還有今天,瞧九爺和十三爺那個神氣,我心裡就更清楚了——姐姐你想想,九爺他必定是對你有意,但是礙著你是四爺府的人,又與十三爺……交好,他才天天在這裡轉來轉去,不得其法啊,可憐他一個堂堂康熙爺皇阿哥,居然為姐姐彷徨若此……」

  她輕笑一聲:「——所以,有姐姐在前,錦書自認無須擔心。」

  我腦子裡極度混亂了一陣,但大概我的性格實在是太樂天了,首先從混亂中蹦出來的想法卻是:當日在熱河,十四阿哥看到我就是和十三阿哥在一起,今天他又特意來這八爺府看我……看來可憐的十三居然莫名其妙地代替胤禟成了緋聞男主角?

  錦書也不等我說話,已經拉了我往回走,邊走邊說:「走吧,頭髮衣裳都要濕透了,要是被那兩位爺看見,又要怪奴才們侍候不周了。姐姐,不管怎麼說,有人真心鍾情於你,都是讓人羡慕的福氣啊……錦書我,最後不過是來去無牽掛罷了……」

  「來去無牽掛……錦書,可是這繁華世界不是我的牽掛啊……聽你這話,我倒是想起一首詩,只有你這樣的人才配得上……不過……」

  「怎麼?既然有佳句,為何猶豫?」

  「唉,我只喜歡它意韻高潔,但太過於淒美,讓人覺得……不祥。」

  「原來姐姐還有這樣的好詩藏著?那姐姐不能偏了我,一定要寫給錦書!我還沒見過姐姐的文采呢!」

  眼看已經回到了沁芳閣門口,我苦笑,我那筆鬼畫符似的毛筆字,老是抄別人的詩,也叫「文采」?老天,你一定要原諒我,這不是我故意的,都是誤會,誤會啊!

  進了花廳,我們忙著換衣服,擦頭髮,錦書自己弄好後,過來從蘭香手裡接過我的頭髮,一邊不做聲地遞給我一支毛筆。我眼睜睜看著丫鬟迅速地在桌上擺好筆墨紙硯,心裡暗暗叫苦,連忙尷尬地轉身拉著她的手:「好妹妹,你饒了我吧,我那筆字寫出來真不是人看的,別叫我出醜了——我唱給你聽,你來記,好嗎?」

  她像每次聽我說我什麼都不會時一樣抿嘴笑笑瞥我一眼,丟下我濕漉漉的頭髮,親自去搬了琴過來,然後坐到桌子對面,拿起筆,微笑地看著我。

  我歪著頭想了好一陣,才算把《葬花吟》的詞想全了,汗一下,不能怪我水平差,實在是它太長了。於是慢慢試著唱起來,中間還很難聽地打了幾個頓,幸好它的詞非常吸引人,我每次出錯時偷眼看看錦書,她似乎絲毫沒有覺得,一直在專注地奮筆疾書。

  第一遍唱完,要重複唱「天盡頭,何處有香丘」之後的詞,我剛唱順了,準備投入地、不再出錯地唱這高潮部分時,卻看見錦書將筆一擲於地,癡癡地拿起紙看著自己剛記完的《葬花吟》,一串兒眼淚順著臉頰直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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