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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那將領見人心有所渙散,焦急怒吼道。

  「笑話,朕是何等樣人,難道會重演漢獻帝故事嗎?」

  皇帝冷笑著,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連對話的興趣也再無半點,只是沉聲喝道:「何去何從,各位該有個抉擇,你們不怕死,難道要九族殉葬嗎?」

  城樓下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很多人被這『九族殉葬』震懾住了,失魂落魄地竊竊私語著。

  「弟兄們,我們走上這條路,就無法回頭了,如今放下武器,也是造反的死罪,不如撕殺一場,興許還能搏個封妻蔭子,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如今該輪到咱們立這擁立之功了!"

  那將領咬咬牙,頓時豁了出去,用既成事實來斷了兵士們投降的念頭,又許以重利,這一招果然見效,許多人血往上湧,想起前次安平二王造反時幾百顆首級傳街示眾慘像,自覺反正逃不出懲罰,不如搏它一搏。

  他們眼中狠色加重,呼嘯聲又起,瞿雲連忙對皇帝道:「這都是些殺紅了眼的亡命之徒,皇上還是暫避為好!」

  「不妨!」

  皇帝怒極生笑,從侍衛手宮搶過弓箭,彎弓搭箭,白羽瓴在夜色中劃過一道殘影,呼嘯而出。

  說時遲,那時快,那將領只覺得眼前一花,咽喉一痛,咯咯作聲,卻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他顫抖地伸出手,指定了前方,仿佛不敢置信,卻仍是不甘心地跌落塵埃。

  「首惡已除,餘犯不問,汝等放下武器,即可自由散去,若朕違背允諾趕盡殺絕,他日如此人一般,橫死於箭下!」

  皇帝這一句,宛如在熱鍋裡撒下沸油,許多人惶恐狂亂,驚叫著後撤,轉眼便不見蹤影。

  剩下的死硬之從,也不復方才的囂張氣焰,只是劇烈喘息著,仍在城樓下劇烈撞擊著鐵門,兩方對射的箭石又開始在空中橫飛。

  「一時半會還算安然,可這也挺不了多久,這些都是靜王許以重利收買的外鎮官軍,雖算不上絕頂精銳,卻也是剽悍老練。一旦攻入宮中,禁軍根本抵擋不了多久。」瞿雲很有些憂慮道。

  皇帝不見晨露身影,於是問了一句,瞿雲歎了一聲道:「她出宮去一會王沛之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信物

  京營之中,卻不似孫銘所說,一命既下,九州尊從。大堂之上,氣氛凝重僵窒。

  「大將軍,我們都是你手裡使出來的,如果是別的事,就算是水裡來,火裡去,也不過是一條性命,我齊某皺一皺眉,就不算是京營的老人!或惟獨這次……」

  說話的中年人,鬢髮也亦斑白,聽他話音,也是當年最早從龍的義軍一員。

  王沛之雖然早已隱退,他卻仍稱他為大將軍,執禮甚恭。

  「大將軍,家父是您的老部下,我幼時便聽聞您的威名,實在心升景仰,若今日我們面對的是韃靼蠻夷,即使馬革裹屍,也絕無怨言。」另一名年輕些的將領也是憂心忡忡道。

  「你們都在擔心,謀反的汙名,會沾汙了自己和家族,對嗎?」

  王沛之微笑著品茗,如此緊急之時,他居然仍有此閒情逸致。他神態寧靜安詳,仿佛是剛從甜睡中醒來,又好似等待情人相會的青澀少年。

  眾人交換了個眼色,將焦灼疑慮都沉澱於心,卻再不願開口。

  「當今天子無德,我奉太后之命行廢黜之實,又有什麼不對?」王沛之的微笑,在茶香氤氳中飄忽不定,眾人聽他這一句,驚得臉色煞白。

  半晌,那齊姓將領才沉聲回道:「大將軍,你一來便奪了孫銘的軍權。道是要襄扶帝室,我們沒什麼話可說。跟著您就是了,可今上雖然為人冷峻,卻實在是勤勉有為的好皇帝,他剛平復了韃靼之亂。我們雖然遠在京城,對他也是佩服得緊,要大夥兒把他廢黜,實在是萬萬不能。」

  他說完一咬牙,竟然雙膝跪地,雙手奉上佩劍,道:「末將不肖,不能陪同大將軍行此倒行逆施之事,惟有將這條命還給您,說起來,潼關一戰蒙您搭救,已經多活了近三十年,大恩大德,只能來生再報了!」

  那年輕將領面色蒼白,牙齒都在哆嗦,卻也毅然起身道:「今上聖明,為臣者慎宜自重,我亦不願落下千古駡名!」

  其餘人對望幾眼,默不作聲的幾乎都站了起來,走到兩人身旁,只有幾人與王沛之淵源太深。

  實在躊躇不決。

  「哈哈哈哈!」

  在這寂靜得窒息的大堂上,猶如狂飆突起,驚破天闕的大笑聲,居然出自王沛之本人。

  他仿佛愉悅已極,暢快大笑著。聲音綿延渾厚,到最後,幾乎要笑得咳嗽起來。

  「今日真是高興啊!」

  王沛之笑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環視著周圍眾人,嗆咳著說道:「忠臣良將啊。」

  眾人正是一頭霧水,卻見王沛之低聲笑道:「孫銘那個傻孩子,還以為老夫我一出面,就會從者雲集呢!若是叫他看見這一幕,我做老師的,定然是面子全無了。」

  他止了笑,懷中掏出一件物事,「你們且看此物。」

  眾人凝神一看,竟是一枚玄金令箭,內圈刻有清晰的銘文:如朕親臨。

  一旁刻有蛟龍圖飾,有家學淵源的,早已在旁驚呼道:「這是先帝的貼身信物!」

  「以此物件,可否請各位聽我號令呢?!」

  王沛之輕聲笑道,用手輕撫著令箭,笑容中含著懷念和悵然。他長身而起,仿佛充耳不聞眾人的竊竊私語,只一句,便封緘了所有的疑慮——

  「你們即使不相信我,也該相信先帝的眼光,這令箭一向頒給欽差,回朝之後必得奉還,而他在臨終前,卻賜給了我。」

  齊姓將領艱難地起身,活動著麻痹的腿腳,仍是耿耿道:「大將軍,今上……」

  「呵呵,你們以為,我真要廢黜皇帝嗎?!」

  王沛之啞然失笑,以戲謔的目光環視著眾人,眸中神采,卻越見柔和。

  「倘若誰惟命是聽,真的隨我去行這廢立之事,剛才我便會斬下他的人頭!」

  與溫暖柔和的微笑截然不同的,那低沉狠絕的聲音,王沛之目光犀利,緩緩說道:「你們要是仍有疑慮,入宮之後便可依本心行事,宮中正在抵禦逆黨,所謂襄助帝定,可算是真當其時了。」

  這一句實在有理,所有人都不由點頭,暫時打消了疑慮。眾人氣氛剛有些鬆動,卻聽堂外有人報道:「宮中有騎疾行而來,要求大將軍到營前一會。」

  王沛之趕到時,只見夜風秋涼,沁得一地落葉,將黝黑大地鋪得滿滿一層。

  沙沙的葉聲,越發襯得深夜寂靜,那輪血月高懸空中,詭異而憐憫的望著這世間眾生。

  他好似看到了幼時最為精彩的武生打戲,禁不住,微笑起來。他望著地上,眼角的餘光,卻不由自主地瞥見那一道雪緞纖影。

  那抹雪色,幾乎刺痛了他的眼,他微微轉頭,自己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居然以冷淡調侃的聲音笑道:「娘娘不在宮中伺奉皇上,來這粗魯不堪的軍營之中,有什麼指教嗎?」

  「何必明知故問?」聲音清冽如同冷玉碎瓊,王沛之的身軀微不可見的一顫,全身的血液都似要在這一瞬間揮發開去。

  他攥緊手掌,只聽見自己又笑道:「是為了駙馬的事嗎,我有先帝如朕親臨的令箭,就算他是帝家親眷,也只得交出軍權讓賢。」

  「先帝的信物?」

  仿佛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又好似帶著驚奇的怨毒,晨露冷笑道,反唇相譏道:「先帝給你信物,就是讓你謀害他兒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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