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宸宮 | 上頁 下頁
一七一


  此一句,簡潔了當,卻猶如在水面上投下一塊巨石,驚起漣漪重重。韃靼將士們頓時一陣鼓噪,有凶蠻的,已經不客氣地破口大駡起來。

  忽律一擺手,所有喝罵聲頓時停止,他雙目炯炯,凝視道:「上次你那一箭,本王銘記在心,天朝不是一向推崇女子無才麼,皇帝怎會娶你這般人物?!」

  他說這話時,仿佛想起了什麼,到末了,竟是無比悵然和感傷。

  晨露心中雪亮,情緒激越之下,手中長劍不由緊了緊,卻聽忽律道:「也好,我若是勝不過一介女子,又談何飲馬中原?!」

  四周人潮退去,方圓幾十丈,只剩下他們兩人,正靜靜佇立著,身後,便是巍峨聳立,千古不語的青黑城牆。

  一如,多年前,他們初識,對決之時……

  晨露微微眯眼,仿佛不忍目睹這殘陽如血,她搖了搖頭,從短暫的失神中清醒過來,她握住劍柄,譁然掣出劍來。

  劍匣中這一聲清越龍吟,在人們頭頂肆虐彌漫,仿佛響徹了整個天地,乍停時,耳邊仍有微微餘韻,所有的馬匹好似不勝驚駭,都是揚頭嘶鳴。晨露雪白的面龐遮掩在城牆的投影中,讓人看不清她的眉目,仿佛在那孤單佇立的,只是一襲白衣,以及,多年前的一抹幽魂。

  第一百七十八章 緣盡

  忽律正要拔劍,卻見乙方陣營中,有一位其他部落的勇將大吼著,沖上前來。

  「根本不用可汗同、出手,我來!」他語氣雖然忠心,眼中卻滿漾著驕狂,不可一世的嘴角笑得歪斜,仿佛天上地下無人可敵。

  忽律唇變勾起一抹無溫度的微弧。那勇將將手持金錘,怕有百斤上下,縱馬上前,眾人見兩人身形懸殊,眾目睽睽,也覺勝之不武,正不知該贊還是沉默,卻見劍光一閃,亮如暗夜霹靂,光盡處,晨露佇立依舊,那勇將卻已被斬成兩截。鮮血蓬散漫天,皮肉卻仍詭異相連著,纖弱的少女眉目模糊,仿佛在陰鬱地冷笑,嫣紅的血把她的清秀浸染成詭譎的豔麗。

  那雪亮的鋒刃散發著清越的冷戾,所有人驚怖,一時無法出聲。忽律搶身上前,再無一言,長劍淩空指來,兩人以快戰快,瞬間便激烈異常。暮色仿若虛幻,只見兩道身影幾乎化作黑白二光,淩厲詭譎,衣袂飄飛處,竟似帶起輝赫光焰!

  忽律的劍招剛柔並濟,濃眉因著殺氣而驀然挑高,攝人肝膽的劍意宣洩而出森然霸氣有如實質一般。

  晨露的劍式卻是極盡古怪,有如在驚濤駭浪中一息尚在的小船,雖然風波不盡,卻猶自安逸。

  她蕩開對方重劍,劍尖帶起一陣疾風,刺入忽律飽滿威勢中有如小船居於旋渦中心,微力便可撼動天下!

  她看似漫不經心的輕點,忽律瞬間大驚,那道煞氣便猛然現了破綻,他只見身前白蟻一花,恍惚迷離之間,便覺腹中一痛。

  他不敢置信地睜開眼,只見雪衣輕拂,不過咫尺,半截劍鋒,卻已深入了自己的腹中。

  他緩緩抬頭,看入了一生一世的夢魘,那少女蹙眉冷笑,那一雙清冽出塵的黑眸,似譏諷,似決絕,多年前極為熟悉的,從城牆上一墜而下的……

  忽律全身血都要為之逆流,它們奔湧著,凝聚到心尖,在這天地蒼穹間,化為一個暗夜夢回的名字——

  「是你!」

  天光在這一瞬暗走,忽律耳邊,只餘下風聲蕭蕭,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是你……」

  他喃喃重複著,伸出手,想要觸摸那近在咫尺的清秀容顏。

  「是你。」

  他喜悅而悲傷地,惆悵而呆滯地,第三次說道,卻又躊躇著,隱忍著,將手縮回。

  有力的大掌,用力回握著腹前劍刃,仿佛要抓住什麼刻骨銘心的東西,用力,至深!

  鮮血如泉一般噴湧而出,染上了她的鬢髮,如珊瑚一般紅豔。

  「林宸……」

  低低的呢喃,從他剛毅的唇中喚出,忽律忍住劇痛,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雪刃從腹中一寸寸拔出。他微笑著,仿佛極之甜蜜,極之喜悅,這一瞬,他什麼都明白了,「是你,回來了。」

  嗆啷一聲,晨露手中長劍落地,忽律將它拔出丟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站起身來,以眷戀的眼神再看她一眼,再一眼,便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他走得很慢,每一步,卻也是很穩,韃靼軍中見他如此兇險,早已有人過來攙扶,他卻強行站住。最後一絲暮色,在他身上消失,在那重重黑甲中,仿佛只有一具悄然微笑著的靈魂。

  城牆上遙遙傳來驚呼,依稀是沈參將的聲音,他遙遙觀望,見忽律居然不死,再也忍不住心中驚怖。

  「只是當時已惘然。」

  忽律低聲笑了,輕吟了這句眾人都不懂的中原詩句,中氣十足地揚聲命道:「撤離——」

  這悠長和一聲,隔絕了所有光明,黑夜終於到來了。隨著韃靼大軍潮水般退去,城門又被打開,沈參將急急奔來,卻險險接到晨露癱墜而下的身軀。

  他一時為難,卻聽晨露輕聲道:「我那一劍……」

  她仿佛累極哽住了,終於說道:「忽律,他最多只有三個月的壽命。」

  第一百七十九章 秋涼

  十月七,韃靼大軍撤離欒城,原本分三路進逼的大軍不再急進,而是沿著平州一線,慢慢開始退卻。

  此次危機,原來是個大戰不休的架勢,卻在如此之短的時日裡,以韃靼軍的撤退告終,消息如生了翅膀一般傳開,天下九州為之譁然。沈參將興沖沖奔入室內時,晨露手持一柄犀角雕梳,正在窗下對鏡端詳。

  烏檀似的長髮垂在身後,有如一匹上好的黑緞在閃爍光輝,她慢條斯理地梳理著,慵懶而隨興。

  秋日寒深,遙遙看去,重重綢衣包裹下,她仿佛弱不勝衣,很是惹人憐惜。這樣一位深閨宮妃,竟是斬斷韃靼可汗生命的絕世強者!

  沈參將暗自嗟訝,定了定神,才發覺自己不該直視,他避過一側,稟報道:「聖上送來急件。」

  一隻蒼白細膩的玉手從他手中抽走書信,晨露展開信箋略略一瞥,已知端倪。

  「群臣們怎麼說,大將軍又是什麼主意?"她如此問道。

  沈參將深深一禮,表示對自己主帥的敬重,「大臣們的意思,是要趁勝追擊,將韃靼人徹底驅逐到大漠之外,大將軍認為此時應求穩,不能輕舉妄動。」

  「趁勝追擊?!」

  晨露輕笑出聲,黑眸中閃動著冰雪一般的譏誚,「是誰勝利了,又是誰落敗?」

  沈參將見她話音不善,垂手不敢開口,他心中對那些飽食終日的朝中大臣,也頗不以為然。

  「韃靼人開始撤退,不是為了什麼失利,孤狼一旦受挫,只會更加兇狠的反噬。

  只因忽律傷重不治,他要迅速趕回王庭,安排身後的一切事宜。」

  晨露聲音中並無半點喜悅,她手下緩緩核發,想起忽律身上的致命一劍,心頭有一個念頭緩緩浮上,最終,化為無聲的歎息。

  這世上,終究又少了一位勁敵!

  自得知真相以來,她想起忽律,只覺滿腔怨毒無處發洩,如今得償所願,卻只覺心頭一陣惆悵虛無。

  是勁敵,亦是知己嗎?

  她微微苦笑,雪白的面龐浸潤在昏暗中,飄渺朦朧,連眉目都瞧不真切。

  「韃靼人撤退的消息,很快便傳開了嗎?」她如此問道。

  「已經八百里加急,通知京城那邊了,其餘各地,不日也將知悉這一喜訊。」

  沈參將偷窺著她的面色,險險將喜訊二字吞下肚中。

  「對於百姓而言,這確實是件喜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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