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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室

  只見殿堂正中,那幅修竹水墨畫軸被輕輕移開,平空裡露出一個暗室,中有一人,輕歎一聲,邁步出來。他劍眉深目,容廓深刻而剛毅,兩鬢微霜,只著一襲半舊的青衫,舉手投足間,頗見灑脫。

  「你不該出手的……」

  太后微微喘息著,面色仍是蒼白,更襯得朱唇嫣紅,顧盼之間,仿佛有一種魅惑,隱約流轉。

  她已年過四旬,卻仍如皎月明曦,美不勝收,這一番折騰,孱弱中更見楚楚。

  王沛之凝望著她,隨即轉頭道:「平王殺意已起。」

  「你武道造詣頗深,已感應到了他的殺氣……」

  太后低低道,已是心知肚明。她由羅袖中伸出手,撫摸著自己脖項間的細長傷口。

  但見細紅深長的一條,有如紅線一般,蜿蜒纏繞在雪白頸上,望之,但覺別樣妖異。

  「為何帝室之間,竟會鬧到這等田地?!」

  王沛之痛心疾首道,他驀然回眸,平淡沖和的瞳仁中,一片犀利威煞。

  「平王所說,是否是實—你果真曾置他於死地?!」

  太后不答,仿佛一口氣接不上來,連連咳嗽著,一聲比一聲加重。

  一隻溫暖大掌按在她的背後,內力緩緩輸入,她這才好些,平日裡蒼白寒素的面容,因這嗆喘,增添了幾分嬌豔粉潤。

  「你想我如何作答?!」

  太后止住了咳,微微冷笑著,竟是不無快意。

  「你心中已認定我是個蛇蠍毒婦,又何必來問我?」

  王沛之微一咬牙,轉身要走,卻又生生忍住,他由桌上取了藥碗,雙掌用力。

  轉眼間已是熱氣騰騰。

  「喝藥。」

  太后瞧著他,半晌才接過藥碗,以銀匙輕攪。

  凝視著朵朵漣漪,再無言語。兩人一站一從,竟是僵在當場,良久,王沛之歎道:「你已貴為國母,且容讓些兒,也就沒有今日這一出了!」

  太后『噗哧』一聲輕笑,笑聲中,滿是驚奇和不可思議。

  「沛之,你仍是這般天真……」

  她輕喘著,笑靨如繁花盛開,眩目已極。

  「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這是皇宮,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內苑!我要是容讓了,早就成白骨一具了!!」

  她冷哼著,伸出手,放到王沛之眼前,輕喃道:「你看這纖纖十指,早已染上血腥,連你也要嫌棄我嗎?」

  王沛之一時血往上湧,手足無措之下,他握住了這白皙柔荑。

  太后抬眼看他,語聲淡漠,卻更見幽寒:「我雖如此,可其他人,就那麼乾淨嗎……平王口口聲聲要報那溺水之恨,卻不知,他母妃當年魅惑先帝,意冀圖我的中宮之位—哼吸附劑,白日夢那麼好做麼?!」

  王沛之渾身輕顫,一把將那柔荑抓緊,口中喃喃,也不知說什麼好。

  「我知道,你一直不敢來見我……」

  太后歎息著,眼神幽怨寥遠:「你是國之柱石,正人君子,原不該與我這等陰險之人交集,二十六前,就是我拖累了你……」

  王沛之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攬過她的雲肩,將她納入懷中。

  「什麼拖累,那件事是我心甘情願的。」

  他恍惚說著,唇齒中迸出『那件事』三字,一時身軀一顫,心中宛如九爪撓心,慘痛至極。太后伸手撫摩他的臉,「你生性至善,為了,做下那等大事,又說什麼心甘情願……」

  她微微歎息著,愜意地倚在他懷裡:「這二十多年,你口中不說,心中一直掙扎,辭去了一切官職,退隱在家—如今這形容模樣,誰還認得出是『一劍光寒十四州』的大將軍?」

  提起「大將軍」這三字,又觸及了她心中隱恨,太后舒了一口氣,柔聲輕笑道:「那個周浚,不過是無名小卒,如今仗著朝中無人,居然逼臨帝闕,不可一世,若是你肯……」

  「廉頗老矣……」

  王沛之溫柔的然而不容辯駁地截斷了她的話,他將她輕輕擁著,眼神望向不知名的遠方:「我已辭官歸隱,這些塵世之事,我不想多管,也無力多管……人老了,就不願再沾血腥,尤其是本朝同袍的鮮血。」

  「你仍是在怨我!!」

  太后蹙眉咬牙,從他懷中掙脫開來——

  「你怪我讓你雙手沾染了鮮血,你怪我戕害了你一世清名!」

  「我不怪任何人。」

  王沛之淡淡說道,眼神溫柔然而黯然:「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必然要我自己承受,二十六年前,我行錯一步,再回首已百年身。」

  太后大怒,卻聲音越發清晰:「便是錯又如何,世上成王敗寇,汗青史編曲之類,本就是由勝者書寫,那些落敗身死的,連名字都要被人抹殺,又有何懼?!」

  王沛之凝望著她,歎道:「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做的,老天總在看。」

  他聲音淡然,卻似沉重無比,在寂靜殿中,幾乎蕩起重重漣漪。

  「我今日救你,下次,仍會救你……但救得了一時,救不了天意命數。」

  他低低道,轉身欲走,卻被一道纖弱決然的身軀抱住,一陣清雅寧靜的香氛,傳入周身百骸「為何如此絕情……」太后輕喃道。

  「便是天意命數,也不會喪命此刻,你我多年不見,又何必匆匆……」

  輕輕的呢喃,從身側流轉,王沛之心中一軟,再也無法掙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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