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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周浚身後,生得雄壯威武的中年男子,眉目也有幾分像太后,只那一雙狹長鳳目,精光四射,讓人心生不安。

  這便是皇帝的嫡親舅舅,天朝第一位外姓藩王,襄王林鄺。

  元祈對這位舅舅,雖見面不多,也算是熟悉,今日見他,卻只是冷冷凝視,別無一言。兩人口頌萬歲。

  三跪九叩參拜之後,元祈命人賜座,周浚劍眉一揚,毫不客氣的坐下,襄王卻仍舊跪地,謝罪道:「臣辜負萬歲宏恩,實不敢受此厚待!」

  元祈溫和笑道:「舅舅,你這話從何說起?」

  襄王眼中光芒一閃,竟是晶瑩不可逼視,他固辭不起,語氣微有嗚咽:「臣禦下無方,那起士兵貪功冒進,延誤了決勝良機……臣萬死莫贖……」

  元祈聽著他情真意切的請罪,恨不能一腳喘去,口中卻『安慰』道:「舅舅不必妄自菲薄……朕進鎮之時,瞧著你府中兵士進退得宜,顯然舅舅平日裡調教得當。」

  襄王聽這『褒獎』,聲音更急,帶出嘶啞業:「總之是臣罪該萬死……耽誤了大事,還請皇上重重懲戒,臣絕無二話。」

  周浚在旁冷眼瞧著,只是不住冷笑,他唇邊輕諷,勾起一道迷人弧度,若是在京城街頭,不知要迷死多少閨中少女。

  皇帝看著不是事,微覺棘手,他滿心惱怒而來,卻遇著襄王先發制人,在階下『聲情並茂』,若真要依律問罪,天下人少不得罵他涼薄——

  這一腔怒火,卻似被寒冰潑個正著,涼沁入骨。

  他正沉吟著,卻一眼瞥風周浚的冷笑,沉聲問道:「大將軍,你在笑什麼?」

  「啟奏萬歲!」周浚神色從容,聽到皇帝問及,朗聲答道:「微臣是在讚歎……聖上您天威自成,在御駕之前,襄王殿下這形容……臣只想起一個成語,叫作判若兩人!」

  他聲音不高,可言語中的調侃諷刺卻是辛辣。元祈聽著,眉頭高挑,眾人知道這是他大怒的前兆,不禁以下一沉。

  只見得帳簾微動,一位素裳佳人手中托著八寶鑲螄螺漆盤,上有一道玉瓷茶盞,正緩緩行至御前。周浚內功深厚,幾乎可以聽見,侍衛們見那少女入內,都大大松了口氣。

  他以眼角餘光瞥去,卻倒抽了口冷氣——

  那萬載冰雪般的清冽風華,竟是平生僅見!

  晨露將茶盞置於禦案之上,輕輕開口道:「皇上……這玉璽,要微臣收起來嗎?」

  元祈被她一語驚醒,才發現自己心中煩悶,已經把五彩絲絛扭纏得一團,他自嘲的笑了笑,望著案前神態各異的兩名重臣,將怒火斂下,才將玉璽解下,示意晨露收起。

  「微臣不敢領受……此乃天子禦器,非人臣可以染指……」

  少女的聲音,凜然出塵,似乎是在就事論事,又似乎意有所指。新任京營將軍,駙馬都尉孫銘目視窗外,只見烏雲深重,壓得很低,心知即將有雨。

  他負起雙手,卻並不想歸家,只是微微敞衣襟,享受這片刻的清涼暢快。他從窗中窺見營中正門外,仍有好些車轎,載著五花八門的禮物,仍不死心的和守衛糾纏,心中一陣厭憎。

  這些都是各位權貴的家長綱紀,每個都不能得罪,卻也不能接見——

  這些人身後有主人撐腰,都是諂笑拍馬,然後便是「家主人有要事,請大人前去一晤。」

  孫銘濃眉成一『川』字,顯然對這群說客牛皮糖無可奈何,他星夜搬出家中,以公務繁忙為由住入軍營,也是為這緣故。

  親兵又上前稟報,他厭煩的一擺手——

  「什麼人也不見!」

  「包括我嗎?」聲音清柔溫婉,卻自有他熟悉的剛強,孫銘驚喜的回頭:「你怎麼來了?」門口盈盈站著的,卻不正是他的嬌妻,先帝的長女,儀馨帝姬。

  「你火氣真大,連自己的結髮妻子都要往外趕嗎?」

  第六十九章 圈套

  帝姬穿著瑞獸葡萄紋緞裙,髮髻富麗雍容,娥眉淡掃,正含笑凝望著他,身後侍女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個食盒,隱約透出奇香。

  「你真是出息了,竟是看都不看,便把人往外攆!」

  帝姬粉面含嗔,劈頭便對著孫銘埋怨,孫銘也不回嘴,卻是望著她,笑得寵溺。

  儀馨帝姬從侍女手中奪過食盒,輕輕摔進他懷裡——

  「你這人,說聲搬至軍營,就狠心的晝夜不回……這地方的伙食,卻是如石塊一般,怎麼下嚥?」她嗔怒著,卻掩不住親昵關切。

  孫銘欣喜接過,打開一看,盒中四層,皆是平日裡他喜愛的雅潔菜品,不由心中一暖。

  帝姬看他狼吞虎嚥,目視左右,從人知道他夫妻相聚,有閨中私密要說,都識趣的退出老遠。

  儀馨帝姬從袖中掏出一樣物事,馨香撲鼻之下,竟是一張疊成方勝的薛箋:「這是宮中瞿大統領送來的!」

  孫銘展開讀了兩行,不禁勃然色變——

  「他們竟敢!」

  「有什麼不敢的!」帝姬冷笑道:「你沒聽說嗎,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些人都被銀子喂肥了,即使是殺身滅族的危險,也顧不得了!」

  「可他們是我朝的命官啊!」孫銘幾乎是痛心疾首了:「天子遠征在外,為的是江山社稷,這些人居然敢在軍需輜重上動手腳,難道真想做韃靼人的臣虜嗎?」他說著,已是面色慘白,驀然立起:「我要進宮見瞿雲一面!」

  「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帝姬輕輕擊掌。便有侍婢由外而入,手中捧著一件包裹,打開看時,卻是全套侍衛服侍,中間一道掐金玄鐵腰牌,乃是西華門的通行憑證。

  「你這般氣勢洶洶入內,滿宮裡都是別人的耳目——還是瞿統領想得周到!」

  孫銘也不答話,只微微點頭,就要疾奔而出,卻被帝姬一把扯住:「穿了油衣再去!」外面轟隆一聲,大雨已是傾盆。

  帥帳之中,蜜蠟製成的巨燭高燃,將帳中照得如同白晝,元祈俯身書案,正用紅互夷國貢上的水晶鏡片仔細察看著羊皮圖卷。

  那皮卷已很是暗淡,上面線條文字都如同蛛網,紅褐斑駁,卻是整個北疆最完整的地圖了。

  元祈凝視半晌,心中已有分曉,只是關鍵一處,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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