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一五四


  因為提起那人時的神情,與平日說到大將軍時一般無二……忘機心裡偷偷這樣想著。然而素盈是長輩,即使兩人此刻如此親近,她也不敢調皮揶揄。她抿著嘴不言語,隔了一會兒問:「娘娘為什麼不去大將軍府上避一避,卻要往荒山野嶺?」

  「他可是牽連在密信案裡的。我到他府上,豈不是害他把共犯坐實了?他人不足信,惟信我君王……事情鬧到這地步,除了到阿壽身邊剖心泣血,我還有什麼方式表明清白呢?」

  忘機點點頭,又想起一樁,不滿道:「大將軍明知道宮裡不太平,當然是救人要緊,他偏把好一隊禁軍死死地紮在北門。」

  素盈淡淡地說:「在宮裡只有一樣東西,謝震絕不會放手,就是他的北門禁軍。北門禁軍絕不會擅離職守,輕舉妄動。」

  忘機不服,嘀咕道:「難道會比娘娘還重要?」

  素盈呵呵一笑不以為意,偏著頭歎了口氣:「這次回到宮中,真的很生氣,氣得不想再看他。不是因為討厭宮廷,而是因為惱恨他。他明明知道我多想離開。」

  「你猜,他說了什麼?」素盈的語調仿佛虛幻,「他說,『那麼這一次我就賠你一座,想走時一定能走掉的宮廷。』那時覺得這簡直是夢話。可是……」她噗嗤笑了:「現在細想,我們真是膽大妄為——不要說開國以來,就是從開天闢地算起,也沒有幾個後妃在晚上狂奔出京,在這野地裡遊蕩呢。」

  「娘娘!你還有心說笑!」

  素盈笑著笑著忽然就哧哧地又咳又喘,咳到凶時雙手緊緊抓住胸口,身子一彎栽下馬去。忘機嚇得滑下馬背,扶起素盈連聲呼喊:「娘娘!娘娘!」素盈只是緊閉雙目無聲無息,忘機舉目無人相救,急得哭起來。

  呼呼風聲之中忽然卷起另一種狂響,似是驚雷遁地而來。忘機眼前的淚霧中一串金屑閃耀,仿佛天上的星子紛紛驚落,飄飄搖搖墜在草原上,越來越碩大明亮。

  一隊持著火把的騎兵一霎就湧至忘機眼前,將她團團圍住。忘機哭得淚眼婆娑,只見為首那人躍下馬,三步兩步邁到素盈身邊,順手扯下斗篷把她裹緊了抱在懷中。

  忘機帶著哭腔喚了一聲「大將軍!」謝震向她點點頭,鎮定自若地把所帶兵士一分為二,大隊人馬仍是回京,十餘人的一隊護送忘機慢慢地繼續走。他自己抱起素盈領著兩個親衛飛也似的先往黑山去了。

  胸口緩緩湧起一團溫暖,驅散了長久的刺痛。素盈睜開眼睛,帳篷的縫隙瀉入陽光。映入眼中的第一個人是謝震,她並不驚奇,向他笑了笑,問:「我怎麼了?」

  「沒事。」他說著蹙起眉,「不是讓你去大將軍府嗎?怎麼想起來在那麼冷的晚上長途跋涉。」素盈嘿嘿一笑,輕快地說:「因為沒有想到順利地走出了宮廷,索性任性一次,一口氣沖到大千世界裡……」

  他沉下臉,「這麼兇險的事情,被你當作遊戲?你知道夜半荒野有多危險?竟帶著一個柔軟無力的孩子孤身上路!」素盈歎了口氣,這一歎反讓謝震不好再說什麼。

  「聖上對我說了信的事。那……是颯兒的信?」謝震柔聲問。

  素盈笑著點點頭,又搖搖頭:「字跡是很像哥哥,但沒有用藍色的紙,也沒有用他的封蠟——是來自一個假素颯的信。」謝震揚眉道:「有人故意生事?是三宰的圈套?」

  這一次素盈搖搖頭說:「這個假素颯為了讓我信以為真,信中問起我在泰陵所生的孩子現今如何——知道此事的應該是曾經在泰陵當過陵衛,跟著哥哥一起投奔西邊的人。總感覺這是偽王的圈套。阿瀾死得有蹊蹺,他擔心無法約束哥哥,希望我能回一封信,這樣就有了哥哥勾結敵國的證據。那邊沒人見過我的字跡,不然只要仿造一封我寫的信,也不會惹這麼多事端。」

  「你一點都不擔心你哥哥呢。」謝震口氣裡有些怪她。素盈卻笑道:「欺負到他頭上,該擔心的人是偽王才對。」她說完想要喝水,謝震親自捧了一碗。素盈這時忽然發現帳篷裡太安靜,似乎外面也沒人守衛。

  「這是哪兒?」她此時才想到這個問題。

  謝震沒有說話,靜靜地托起她的頭,看著她喝完了水才說:「這裡哪兒也不是。不是宮廷,不是黑山,當然也不是大將軍府。」他握住素盈的手,慢慢地說:「你也不是任何人,不是太皇太妃,也不是素盈。」

  「你在說什麼呀?」

  謝震看著她迷惘的眼眸,緩緩地說:「太皇太妃夜奔出京,半路墜馬,昨天晚上駕薨了。聖上今天一早扶靈柩回京發喪。宮中逆賊昨夜找不到太皇太妃,退出宮廷時,大多被堵在奉陽門內血屠,所餘殘黨由聖上回京發落。密信一案純屬無稽之談,太皇太妃不惜涉險明志,此事無從追查,一筆勾銷,不得再提。」

  「啊!」素盈驟的聽到許多,不知此身是否還在夢裡。「我就這樣死了?回不去了?」她啞然失笑。 昨夜才與忘機說,不知道宮廷和宮廷之外,哪個更加可怕,今天忽然就變成了將要親身體悟的一件事。剛才還在談論三宰、偽王、哥哥,轉瞬,他們都成了高不可攀的話題……

  「我該怎麼辦呢?」她仰面躺在床上,雙眼失神。雖然不怕,可是,的確不知道何去何從。本來在夢裡就已想好,醒來時要關心一下忘機的情況,詢問榮安的處境,再問問三宰要如何發落。然而一瞬間,這些輪不到她來過問了。阿壽一定早就躍躍欲試,想親手來處理他的宮廷,處置那討厭的三宰,安排他自己的親信吧?既不願意傷害她,又漸漸不能忍受她。趁她昏迷,這麼一個天賜良機,一聲招呼也沒有就做主讓她死了……真是只有阿壽的腦子才會想出來的主意……

  素盈又看看謝震:這個人,當時是一力贊成,還是反對無效呢?是希望她徹徹底底地離開宮廷,還是希望她繼續盡忠皇朝,扭轉阿壽的性子,直到磨沒了小皇帝的耐心?她想得太多,轉念才記起來這都無關緊要,苦笑一聲:「天!我……甚至不知道離開這張床之後,該做什麼。」

  「知道叫苦就好。每次你抱怨之後,總是把事情解決得出奇的好。」謝震為她理了理枕上亂髮,說:「外面有我留下的兩個人。他們沒見過太皇太妃,也不知道此時睡在帳中的人是誰。他們會送你去一個地方。」說罷他起身欲走,素盈輕輕扯住他的衣襟,問:「你呢?」

  他低頭看了看她,說:「聖上帶走了勝兒……他知道我不會拋下勝兒,他在等我回去。」

  素盈僵了短短片刻,放開了手。

  他走回去意味著什麼,實在再清楚不過——推翻真寧之後又一次平亂,功勞卓越,加官進爵。然後是位高權重,登峰造極。這簡直就是一條註定的道路。

  「我明白了。」她向皇帝的這位新寵笑笑。

  其實她曾經幻想過,假設有一天她終於可以拋下一切……在幻想時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孤兒,不能拋下一切追著她了……

  覆天

  幾片紅葉被秋風恣意擺佈,打著旋兒栽向湖心。謝勝坐在太平湖邊,看看落葉,看看湖水,再看看搖曳的樹冠,看著看著抽泣起來。有人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他慌忙擦乾淚痕,躬身道聲「娘娘。」這二字說出了口,心中又是一酸:果然叫得最心悅誠服的,還是在面對那一位的時候。

  「謝大將軍回來得真遲。我剛才遠遠地看見他見過聖上,出宮回府了。你不回家去嗎?」忘機在他身邊坐下,說:「大將軍失去神采的樣子,真令人歎息——仿佛疲憊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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