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步天歌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三 |
|
忘機氣道:「既然知道宮中有變,為何不入內平敵救駕?在此一味靜守,是何用意?」素盈一扯她的手臂,又問門督:「馬呢?」門將門督二人立刻引著她們出了北門,外面果然有三匹良駒。他們又道:「剛才已有快馬往黑山傳信,大將軍黎明前定可帶兵返京。」 素盈翻身上馬,黯然看了看謝震為信則準備的黑風駒,向站著未動的忘機道:「快走。」忘機的臉色讓她立刻恍然大悟:「你不會騎馬?」 「沒有學過……」忘機手足無措地看著比她高大許多的矯騎,忽見素盈騰出一隻馬鐙,向她伸手道:「來——」 忘機從來沒有見過太皇太妃這個樣子,癡癡地握住她的手,踩蹬躍上她的馬背,從後面攔腰保住她。這大膽的舉動真是此生想也不敢想的……忘機雖然感受她溫暖的背,仍覺得此刻的她仿如幻境,錯愕地喚了一聲:「娘娘……」 「抱緊!」素盈沒有給她說第二句話的機會。 流星騅一聲長嘶,衝破了夜色晚風。 信則點燃最後一盞燈,玉屑宮中再沒一個角落遺漏光明。宮女們已被他打發去躲避,他安然席地而坐,恰在氈毯中心。燭光裡,五色彩線鉤織而成的花朵紛紛環繞著他搖曳。 玉屑宮被團團圍住,他能聽到外面松明火把劈劈剝剝燃燒,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信則知道他不需要等太久,果然,很快就有一雙輕靴踏上臺階。 榮安推門進來,只見到信則一個人,倒也沒有意外,恥笑道:「這種時候她果然把你這傻瓜丟下了。離開也好,不會玷污先皇最喜歡的宮殿。我倒要看看,在這宮裡,她能轉到哪兒去。」 「你殺不了她。」信則悠悠閑閑地說:「我相信,即使你讓她跪在腳下,用刀逼住她的咽喉——感到挫敗的人,還是你。」 「白信則!」榮安大叫一聲,「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姓白?你還知不知道誰才是你的家人?素盈到底給你什麼好處,竟能讓你背叛自己的家!」 「我從來沒有背叛家人。」信則的手指滑過一朵花,又輕輕地碰觸另外一朵,「即使他們不成器,甚至可惡可恨,我也不想撇開他們。因為我害怕……他們是我的血親,沒有他們,我將孤身一人。在茫茫宮廷裡,我無法忍受成為孤兒帶來的寂寞和危險。」他看著指尖那一朵嫩黃色的繡花,笑笑說:「可我早就不再害怕了。因為在宮廷裡遇見娘娘。」 榮安怔了。真是不可思議……又是因為有她! 「娘娘和我相仿,都是打心眼裡拒絕成為孤兒的人。」信則微笑著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她,那樣一個安靜謹慎的小姑娘,怯怯地走在他身後,好奇地向丹茜宮張望。「哪怕親人再糟,也好過冷冷清清一無所有。寧可忍受他們添亂闖禍,也好過旁觀別人熱鬧卻與自己毫無瓜葛……拼命地想要做些事,讓家人離不開自己,卻沒發現,我們早就是孤兒了——與上天賜給我的父親兄弟相比,她與我更相似。」他睜大眼睛望著榮安,一字一頓地說:「她是我為自己選擇的家人。」 榮安氣得打顫,抽出長劍比在他的頸邊。信則容色不變,口氣也依舊:「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是我能做到而她做不到的。除了這一件——殺死我,你將成為一個殺死兄長的弟媳,一個血染宮廷的反賊,一個真真正正、不孝不睦、不忠不義的惡人。娘娘背負一個承諾,永遠沒法傷害你。你能成全我完成這件事麼?」 「你是個瘋子!」榮安將劍鋒貼著他的頭頂一揮一掃,信則帽子髮髻被利劍斬得亂七八糟,他還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榮安恨恨地跺了跺腳,可也奈何不了他。一名全副武裝的兵士進來稟報:「殿下,附近全找過,找不到她的蹤影。」 榮安提起嗓子向信則怒喝:「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信則泰然回答,「沒有人會知道她將在哪裡停下。」 耳邊呼呼風聲太緊,忘機一直把臉埋在素盈的背上,緊閉著眼睛。漸漸忍受了顛簸之後,她偷偷睜眼觀望。 「娘娘,這……這是去大將軍府的路嗎?」 「不是。」素盈頂著風說了一句就咳嗽起來,她勒住馬,忘機急忙為她輕輕拍背,抬頭一看,發現她們正在城門下。素盈也不理睬上前問話的衛卒,逕自向城樓上高喝:「白信端!還不快快開門!」 城樓上一名守將向下張望,說:「剛才已經放了傳信的快馬過去。娘娘出城又為何事?請勿貿然涉險。」素盈厲聲道:「你連城門守也不想當了,是不是?」說著又咳嗽起來。忘機向城門上喊道:「太皇太妃親下口諭,守將為何置若罔聞?聽聞你是白姓,難道與榮安有瓜葛,想將太皇太妃截在此處,等逆賊追來?」 城上人默然一刻,城門隆隆打開。信端說:「小人派兩名護衛一路相送。」 「不必。」素盈向忘機叮嚀聲「坐穩」,一打馬就從城門縫裡倏然而過。 十月荒原,野寒襲人。快馬自夜幕初降奔馳至草葉結霜的深宵,它口鼻中噴出的水霧仿佛是天地間唯一的溫暖。撲面涼飆逼得素盈頓住呼吸,一陣一陣地咳嗽。忘機見她實在難受,一再勸道:「娘娘,停下歇會兒。」素盈咳得胸腔生疼,提韁立穩,不住地大口吸氣。 忘機凍得瑟瑟發抖,放眼四望,野地裡不見一戶人家,兜天蕩地的大風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掃淨了滿天雲彩。草原像湧起銀濤雪浪的大海,風聲草動在這空空原野彙聚成龐大的震響,天地間仿佛翻滾著生生不息的海潮。忘機從未獨自在深夜置身這般孤涼浩大的原野,頓時感到孤立無助,連方向也辨不清了。 素盈漸漸平復喘息,由衷讚歎一聲:「夜色真好。」一面鬆開韁繩任馬慢行,一面仰著頭追逐星子。她頭上的簪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一枝,一枚髮髻散開淩風張揚,她渾然不覺有何不妥,任憑每一根青絲去追尋自在。 她不慌張,忘機也慢慢地忘了恐懼。兩人一騎慢悠悠地在銀色草原上乘風前行。素盈指著天盡頭幽幽出現的一星燈火,說:「那裡有人家,應是黑山腳下。我們不妨慢慢地前進。」忘機被風吹得頭疼欲裂,辨不出山影與夜幕,分不清燈火與星光,只覺得滿眼全是晶晶閃閃的碎屑。 「害怕麼?這裡和宮廷,哪個更讓你無所適從?」 忘機認真想了想,幾次以為自己找到答案,但最後還是搖頭。 素盈溫柔而緩慢地說,「有一次,我的哥哥對我說——只有衣食無憂,周旋於同樣的人之間勾心鬥角,你才會幻想平民的生活也許不錯。讓你去民間一天,可能你不覺得辛苦,因為你穿金戴銀,出手闊綽。但你有什麼謀生的手段?身外之物終將流散,無財無勢,沒有來路的女人,你打算憑什麼活下去?為一個銅錢想盡辦法、為難以下嚥的三餐掙扎,那不是你素盈能過的日子!」 她垂下頭一笑:「他言之鑿鑿,我也對此深信不疑,簡直不知道宮廷和宮廷之外,哪個更讓我害怕。可是卻有另一個人對我說……」她伸出手,渴望觸摸整片草原,「他那樣無所畏懼地說,他的一生應該是在這裡……只一瞬間,我就覺得世上沒有什麼地方不能戰勝。」 忘機向前探身,偷眼看她,「那人,是謝大將軍嗎?」 「為什麼?」素盈奇道:「為什麼以為是他?」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