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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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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忘機笑笑說:「罪臣後人得到如此垂青,唯有性命相報。可帝王婚姻從來就不是二人之間的事。陛下已有太多舉動不受常規拘束,世人已無法揣摩陛下的動向。在這一件從開國就不曾有過分毫偏差的事上,懇請陛下向世人妥協吧。不能因為我,讓他們再一次覺得,主宰他們的是一個荒唐而隨心所欲的天子。」 歆兒張了張嘴,有些不甘心,卻沒有勉強她:「那麼就依你說的好了。」 外姓被冊封為一品的昭妃,是王朝史上第一次。同時受封的還有睦嬪白氏——開了冊封異姓的路子,歆兒也沒法將榮安大長公主的女兒拒之門外。 昭妃到太皇太妃跟前敬茶時,素盈似有意似無意地誇了一句:「昭妃娘娘好巧的心思。答應嫁他的第一個瞬間,就讓他服服帖帖聽你的。沒要那個燙手的後位,倒讓他欠了你一份心意。」 忘機不置可否,笑笑說:「娘娘居然沒有反對聖上的主意,反而是妾沒想到的呢。」 素盈一邊喝茶一邊凝神想事,想著想著笑起來:「因為他的口才太好,把我迷住了……我好像,已經習慣欣賞他別出心裁的舉動。阿壽是非常難得的君王,跟著他的思路,總會走到一片意想不到的開闊地。這一次,我竟然對他描繪的、沒有素氏皇后的未來,有一點點好奇。」 「但那終究是不可能的,對吧?無論是宮裡還是人們的心裡,素氏跟後座已經無法分開。告訴世人皇后將不再是素氏,與告訴他們大地將翻覆有什麼差別?」 忘機以為這位久在宮廷的太皇太妃一定會點頭說:「沒錯。」但素盈沒那麼做。她寧靜地、深深地看著忘機,悠然說:「誰知道呢?你有機會驗證,可你錯過了。」 忘機怔了。她不覺得自己的做法不對,也不覺得太皇太妃說錯了什麼。但是,太皇太妃不是應該比所有的人更明白什麼是重要的傳統、什麼是必須保存的東西嗎?她應該是皇帝的規束者,而不是被皇帝牽著走…… 忘機看著她清涼瑩澈的眼睛,忽然覺得裡面閃爍的全是危險的火光。「娘娘,你好像有一點變了。和初回來時的你,不太一樣。」忘機怯怯地說:「這樣……好嗎?」 太皇太妃笑了笑。只有笑容還是一樣的平和。 闌珊 如果不是因為這位娘娘,每個人的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呢?謝勝有時這樣想一想。然而在宮廷裡沒有什麼「永遠」,就像歆兒常常評論別人時說的:「她也不過是個血肉之軀的人。」即使她應對宮廷事務十分老練,總會有化解不了的明刀暗箭在某一天突然襲來。 垂佑二年九月,西國傳來偽太后的死訊。 忘機應歆兒召喚,一大清早前往御苑林中暖酒觀楓。一片黃櫨與紅楓之間,她素白的身影從容閒適。宮人們將乾枯的香葉攏作一堆焚起,在上面支爐溫酒。朽葉的幽香和酒香纏繞在一起,彌漫成滿園奇異的氣息。 「聽說是頭疼症忽然加重,眼睛驟的看不見,只折騰了一天就去了。」歆兒就著瑟瑟晨風飲下一杯熱酒,說:「我從未承認偽王是另一個國君,當然也沒有遣使弔唁、受贈遺物之說。」 忘機拾起玉筴,從沒有燃盡的葉子中撥出一枚奇跡般輪廓完好的紅葉。 「她今年才三十二歲。」她一邊把玩紅葉,一邊說:「為什麼我覺得她不是病逝?」說著手指一彈,完整無缺的紅葉立刻碎得千瘡百孔。「不是親生的母子,無論在外人眼中如何其樂融融,轉過身,還是會各自打算。偽王如今也是英武少年,大約對她的指手畫腳再也忍無可忍了——真奇怪,我心裡忽然冒出這樣的念頭。」 「西國來了使者通報死訊,儼然把自己當作另一個國家。」歆兒說,「據說那位使者,還帶著一封交給太皇太妃的密信。」他看著忘機,堅決地說:「事關重大,我會親自問她。你別過去插嘴,就在這兒焚葉煮酒,等著我。」 忘機側過臉看了看他,低下頭歎了口氣。這裡的宮廷也有一對沒有血緣的皇帝與太皇太妃。也許心裡冒出那樣的念頭,只是因為,平日積攢了太多不好的預感…… 玉屑宮前一帶楓樹火紅如燒。歆兒遠遠就看見素盈帶著幾個宮女拾葉。一群人中,她最耐心安閒,邊想心事邊信步,走出很遠才有一次彎腰,可撿起落葉就再不離手。歆兒看了一會兒,恰好身旁楓樹搖落幾片乾淨的紅葉到他腳邊,他捏起那些葉子走到她近前,打趣問:「娘娘攢許多落葉做什麼?難道要學『紅葉題詩』?」 他與素盈說話隨便慣了,素盈從來不惱他,今天卻作色道:「這話也能亂說?」歆兒嘻嘻一笑,說:「九月的泰陵櫨環松繞,滿山深翠金黃之中點點楓紅,一定美不勝收吧?」 素盈捧著滿掌紅葉,靜靜的目光掠過樹梢直上雲霄。「泰陵比京城冷得多,地上早早就起了一層濃霜,赤紅的楓葉落在上面,美極了。」她說罷向歆兒笑笑,「京城還沒有落霜,可我卻覺得更加寒冷。進去說話吧。」 他們兩個走到玉屑宮裡,刻意沒有讓任何一個人跟進來。歆兒開門見山地問:「娘娘手中是否有一封西邊來的信?」素盈平淡地否認。 歆兒是有備而來,笑笑說:「可我聽三宰說,他們已經有了使者的從人親扣交代的供詞。使者往來時暗傳書信,不報知君主,一概要算做密諜。西邊與我們是什麼關係?留著他們送來的密信,無論內容是家事還是國事,都是一樁禍事。」他向素盈伸出手:「娘娘還是把信交給我。」 素盈也笑了笑,「這可難住我。我手裡的確沒有什麼信。至於那一封神神秘秘出現在我床頭、來路不明的東西——早已被我燒了。」 「娘娘做得這麼乾淨,看來信裡提到的是真的……」歆兒眼中聚起一層似冰的迷蒙,「娘娘生過一個孩子……是真的……」他定了定神,又問:「你的孩子如今在哪兒?」 「我能猜到你在擔心什麼。」素盈從他臉上看到另一重影子,輕聲慢語道:「你和你父親擔心的事情一樣。」 她正視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沒有孩子。」 「那嗽疾是怎麼回事?我問過太醫,他說,的確很像是生產之後養護不當落下病根。」 素盈忍不住笑,眉眼都彎成月牙兒:「陛下的心思一向讓我驚歎。可今日的浮想聯翩,實在令人無語。」 歆兒一咬牙站起身:「娘娘,泰陵並不是只有你、白信則和謝震三個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們三個一樣,鐵了心守口如瓶。」他緊緊盯著素盈,一刻也不鬆懈,「謝大將軍受真甯大長公主排擠,拋棄京中要職去泰陵任陵衛領的時候,很多人為他惋惜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誰會想到整日守在泰陵那樣荒僻的地方,謝大將軍還能在第二年春天喜得貴子。可那孩子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現在也沒人能說清呢。」 「陛下怎麼忽然有興趣研究謝大將軍的私事?」素盈一臉迷惘,「這可不是帝王所為。」 歆兒冷笑著點點頭:「好,好。我現在就去把阿勝殺了,看看你是不是還能這樣無動於衷。」 「假如你是一個濫殺無辜的君王,我當然不能無動於衷。」素盈漫不經心地轉開目光去看十六字鏤屏,淡淡地說:「你的父親為什麼一天也沒能坐上王座,這答案你仍然沒有想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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