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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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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兒起初只是在太皇太妃身邊嘻嘻哈哈哄她高興,能偷懶便偷懶,能表現的時候也不會漏下,仿佛什麼也不留意似的。可是有一天他帶著佩服的神色對謝勝說:「睿相現在大概後悔請回這麼一尊真神。而我,我也許真會吃虧。」 「怎麼會呢?」謝勝說:「娘娘她不是對陛下說了那樣的話嗎?」 ——你的祖父在那裡坐了二十二年。真甯大長公主雖說沒走進去,好歹在也昭文閣掌權好幾年。你的父親,一天也沒有。 太皇太妃的面容永遠波瀾不驚。那天她遙遙地指著金鑾殿,問,你知道這是為什麼?歆兒搖頭不知。素盈又說,當陛下想明白的時候,我所做的一切就不算多麼稀奇的事情了。那個位置,將不會從你手中溜走。 「那時的口氣和眼神,是很期待吧?」謝勝想著想著笑起來,「總覺得,太皇太妃是真心實意希望陛下能夠成為一代明君,也是真心實意希望陛下的皇位永固。」 可是歆兒對先人的所作所為並不熱衷。他總是想著,祖父是祖父,姑姑是姑姑,父親是父親,他是他。他還記著祖父的起居注裡寫著一句說給父親的話:「沒人能推心置腹傳授一套當皇帝的訣竅。你會聽到許多人出謀劃策,可他們只能告訴你『他們認為怎樣做才好』。沒人能告訴你『怎樣做才對』。這是世上最難揣摩的角色,對別人,對我們,都一樣。」 他一直有個仿佛與生俱來的頑固念頭:他一定可以過一段誰也不曾有的日子,讓父親、姑姑甚至祖父羡慕。他心裡的皇帝角色有個清晰的雛形,他一定可以做到。 只為心裡有這個影子不願放棄,他一輩子也沒能成為別人眼中的明君。 第一次與後宮外朝對峙,是為他的人生大事。雖然鬧得太過,但歆兒始終覺得值得。 「為什麼不可以?」他剛練完弓箭,那股狠勁還在周身環繞,說話也咄咄逼人:「你們常喜歡把先帝掛在嘴邊。先帝不也有外姓妃子嗎?」 「不是妃子,是才媛娘娘。」劉相多嘴提醒,立刻被歆兒冷冷地瞪了一眼。 睿相道:「納外姓入後宮倒也不是多麼了不得的事,可是封得太高,就……再說,陛下也該考慮到琚氏的出身。」歆兒懶懶地說:「同樣的話你要說幾遍?再說我可沒好話應付你了。」 馮相一向言辭犀利,早憋了一肚子牢騷,這時不假思索地說:「陛下是否受到太皇太妃煽動,才會這樣固執?要知道,那琚氏是太皇太妃的甥女,她獲冊封對太皇太妃百利無害。陛下卻要為此受萬人指摘……」 他正說得慷慨,冰冷的箭簇已指在鼻子尖。殺氣騰騰的少年說:「你好像一向很喜歡鬼扯一大堆有的沒的。我倒要問問你,你又是受到誰的煽動,讓你借機攻訐太皇太妃?」馮相怒目圓睜,絕望而傷心地默視歆兒。 眼看三宰一個個面色難看,歆兒冷哼一聲:「你們不願意想封號,沒關係,這點小事我也能做。」說罷拋下弓箭往玉屑宮去了。「陛下!」三宰齊齊給他跪下:「皇后之位怎能落在逆臣之家?陛下三思。」歆兒頭也不回,一聲朗笑:「是,我是要多想幾次,想個響亮的封號。」 歆兒知道這一次又讓一大群人不高興。他曾經以為他不需要討任何人的歡心,現在他不這樣認為了。但他想要的是他願意看的那一張笑臉,其他人不在他用心的範圍。 一邁進玉屑宮,撲面而來一股甜爽的馨香,歆兒深深吸一口,整顆心變得歡快。他迫不及待地往裡張望,看見忘機坐在榻上,專心致志地擺弄許多香料。 「這是什麼新玩意兒?」歆兒湊上去問。 忘機一門心思都在那一把香料上,知他進來也沒起身,說:「我聽說娘娘年輕的時候是位調香的好手呢!求了幾天,娘娘才答應教我的。現在讓我聞這一爐,聞到哪一味,挑出來按順序放好。」說著拿了一塊香料碎屑壓成的香餅,在歆兒鼻尖晃了晃:「你聞這味道美不美?」 素盈這時候從外面回來,見到這兩個年輕人的樣子,輕柔地喚了一聲:「忘機!怎麼回事?陛下站著,你竟敢坐著……」 歆兒嘻嘻笑道:「沒事。」 「有事。」素盈的口氣隱隱有些嚴厲,忘機急忙站起身退到一側。歆兒不想她為難,就勢坐在忘機的位子上,手裡撥弄著那些香料岔開話頭:「娘娘有這手藝,為什麼不時常消遣。」他又大大地吸了一口,說:「這麼溫柔風雅的事,才和太皇太妃相配。」 素盈撥了撥爐裡的香,立刻騰出一片新的味道,與剛才的大不相同。雖然還是夾著一絲甜甜的味道,卻別有一種幽深得令人心酸的風情。香氣晃了晃,恰好將她的側臉暈染成一片朦朧的美麗。「有的人學了一技之長,一輩子受用。有的人學了,不過用在一時,用過了,再沒那份心思。不止心思,那時的一切,都沒了。」素盈說:「我學的便是這樣徒增傷感的一時之長。」 好像又說到不該說的話題……歆兒閉上嘴,用心地聞那迷迷濛濛的香氣,聞著聞著,忽然說:「娘娘,我要立忘機為皇后。」 素盈一點沒有驚訝,平淡地說:「不行。」。」 歆兒對她的回答也沒有驚訝,微笑著說:「能行的。忘機聰明,善良,也懂道理,能當一個好皇后。」 素盈只是看著他苦笑。歆兒不慌不忙地說:「娘娘,你是不是也覺得,一個皇后是否聰明、是否善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須出身素氏,有顯赫的家世和有力的父叔兄弟。這樣她才能保障後宮的穩定,積極地輔佐君王。這就是娘娘從小聽到和學到的道理,對吧?」他注視著素盈的眼睛,說:「可這是不對的。如果只是需要一個能幹的女人威震六宮,那麼乾脆在後宮設一位女宰相好了。皇后難道不是我的妻子麼?不是與我偕老之人麼?要我說,她是什麼樣的家世並不重要,她的家人是什麼地位也不重要。家世我可以給她,我也可以改變她全家的命運。但是,如果我的皇后不是忘機,有誰能把她變成忘機呢?」 「你怎麼能說出這樣天真的話?」素盈的口氣有些失望。 「在娘娘看來,正是天真吧。」歆兒沒有生氣,笑著說:「可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很簡單但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明白為什麼先人遺忘了這麼久。」 「不是忘了。是不想把心愛的女人留在一群素氏中間,害了她。」素盈微微笑著說,「素氏,可不容陛下這般小覷。將後位交與外人,這樣的羞辱素氏絕不能默認。陛下想要害死忘機嗎?如果真心喜歡她,或是媛或是嬪,封作什麼不可?以後長長久久地寵著她就好。」 「那樣才是真的害了她。」歆兒鎮定地望著忘機,說:「既然要引出她的鋒芒,為什麼要她變成一隻一掐即死的黃蜂,而不是一柄懾人的利劍?」 素盈正視著他的眼睛,仿佛在少年的眼底尋找些什麼。「這樣喜歡冒險,是像誰呢?」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於退步:「我勸你,你也不會聽吧?」 歆兒大喜過望,「我一定要讓娘娘看到另一種帝王和皇后。忘機,你說呢?」 忘機卻撲通跪倒:「可是,陛下,我無法成為皇后——即便變成利劍,我也無法震懾別人,只會傷到自己。」 「忘機!你怎麼能說這樣洩氣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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