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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這是一個宦官飛快地走到真寧身邊,附耳說了一句。真寧的表情變了變,說:「祐欽要生了。」李懷英稍稍發愣,當即道:「應按規矩傳告平王府。」

  「嗯。」真甯原本站了起來,此時又坐下,說:「我就在這裡等消息吧。」

  李懷英見她臉上陰雲密布,輕緩地問:「殿下覺得這胎是男還是女?」

  「若是女孩兒,就是我的妹妹。」真寧這樣回答。

  平王大病一場之後,身體大不如前。可是一得到祐欽太皇太妃臨盆的消息,他立刻來了精神,按照習俗在家裡點燃甘草紮成的火把,讓婢女們圍繞火把且歌且舞。他仔細觀察飛煙蕩去的方向,據說這可以預測新生兒是男是女。可是這日一絲風也沒有,濃煙直直地向天上去。

  平王坐立不安,恨不能搬來滿天神佛讓他求告。他正焦慮,宮裡又來人。

  這一次卻是來送賞賜。平王沒料到這一胎生得如此順利,眼見宦官端到眼前的錦盒,呆呆地只是看,也不敢伸手打開,心裡又禱告幾遍才伸出手,一雙手已經涼得打戰。

  「千萬是豆湯、豆湯……」他默念了十幾遍,才想到豆湯原是生下公主之後的賞賜,皇子誕生該送黑豆飯才對。這一想,他又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嘴巴,收回剛才的話。

  宦官見他磨磨蹭蹭,心裡替他著急,也不便出言去催,只把錦盒向前一遞。

  平王吐口氣,穩穩揭開盒蓋,一看就愣了神。周圍跪著的眾多家人早已心急,這時候聽到平王朗聲謝了恩,他們才各自起身退到兩旁,但也不敢出一聲,更不敢探頭探腦去問。平王私下厚贈了宦官,將他送出門外,這才喜氣洋洋地轉還。

  「快拿兩個錦盒來,將賞賜分給東洛郡王、蘭陵郡王!」眾人都怔忡一下,忍住沒有提醒他,東洛郡王已不在了,而蘭陵郡王早就被剝了封號。

  平王沒有察覺,鄭重地將錦盒又打開,眾人才湊上去看——

  果然是一整盒黑豆飯。

  「是個男孩兒。」李懷英應真寧的要求,又說了一遍,「名字就按先帝的意思,取『澄』字吧?」先帝留給睿相的遺命中提到,若是祐欽太皇太妃產子,可取名為澄,封為甯王,以西南部的寧州為封地,令祐欽太皇太妃攜子移居封地。

  「隨便。」真寧十分冷淡地說了一句。

  「殿下,恭喜您得到一個弟弟。」

  真寧漠然道:「邕王也是先帝的弟弟,忍氣吞聲這麼多年,還不是有謀反的一天?李大人,男丁無法信賴啊!他們各自求自保已經足夠引起大亂。更不要說,他們不是自己謀反,就是被人擁立謀反。而且這是祐欽的兒子……」她越說越是陰沉,到此處忽然打住,問,「李大人,今天湖上的風景好嗎?」

  「好風晴日,湖光水色應當不錯。」

  「那我們去遊湖吧。」真寧說著,站起身。

  流泉宮門上插了喜氣洋洋的紅石竹花。祐欽太皇太妃剛剛生產,身體還虛弱,流泉宮暫不待客。可是不速之客不管這麼多。真寧帶著一隊人闖入,環顧流泉宮問:「他呢?」

  她身邊立刻有兩個宮女從流泉宮宮女映榮懷裡奪下睿澄。祐欽一見這陣勢,眼中幾乎噴出火來,便要掙脫眾人去搶兒子,口中尖叫:「真寧,你要做什麼?」真甯卻不理會她,只問那兩個宮女:「這是剛出世的皇子嗎?」宮女點頭。

  真寧又問穩婆:「皇子出生時的狀況,入冊了麼?」穩婆道:「還沒來得及寫。皇子健康,並無別的異狀。」真寧冷笑道:「我看他並不健康。該抱給太醫看看。」她說罷抱了那孩子就走。

  祐欽怎容她帶走自己孩兒,伸直了雙臂去抓,卻被真甯帶來的宦官牢牢按在地上。映榮緊緊抓住真寧的衣帶,被兩個宦官打翻在地,她又爬起來追出去,一路踉踉蹌蹌跟到了太平湖邊。真甯身邊的有個宮女與映榮相熟,故意落後一步。待映榮到近前,這宮女將她推到樹蔭中急促地說:「你還跟著做什麼?今日連皇子也要殺了!你跟上去,想陪葬不成?」映榮聽是如此,嚇出一身冷汗。她癱坐在樹蔭當中,眼睛直勾勾望著真寧的背影,腿腳卻站不起了。

  真寧抱著睿澄上了小船,向身後看看,問:「李大人會划船嗎?」李懷英自是會的,真寧便命那舟子退到岸上,說:「只准李大人跟上來。」眾人聽她如此吩咐,默默地目送李懷英與她登舟破水而去。

  那小舟漂到湖中心,李懷英穩了舟楫,一言不發望著真寧的背影――她仿佛入定似的,抱著睿澄坐在舟頭,姿勢絲毫未變過。李懷英不敢出聲驚她,只覺得手心全是冷汗。

  過了一會兒,真這問:「石頭呢?」

  舟中早備好一隻箱子。李懷英打開一看,是一塊十來斤重的石頭,連繩也縛好了,只待向睿澄身上一纏便可結果他的小命。李懷英未作答,真寧自己騰出手來,抱起那塊石頭。她左臂中是酣睡的睿澄,右臂彎中便是石塊。李懷英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神情,她又轉過身坐在舟頭。

  平日湖上風大得很,然面今日出奇的靜。李懷英聽到真寧噝噝的喘氣,忍不住喚了聲「殿下。」真寧沒有聽見。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緊緊盯著熟睡的睿澄。

  小嬰孩的睡臉寧靜,完全沒有意識到命懸一線。真寧的胸脯一起一伏,卻沒有察覺自己的呼吸急促。她把目光轉開,望向水面。不知怎的,在倒影裡看見父親。

  「並非生在皇家,就在左右這個帝國的能力。」父親問,「你能做到嗎?」

  真寧把心一橫,向他的幻影說:「我可以!」

  李懷英見她長袖婆娑,一顆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只說出:「殿下」二字就聽「咕咚」一響,一樣東西已向湖底去了。真寧做完這事渾身脫力,斜斜地向一旁癱軟。李懷英怔怔地看著她的背,發覺她不再顫抖,他自己的手腳卻哆嗦起來。

  真寧慢慢地挪轉身,李懷英才看見:睿澄仍在她懷裡悄無聲息地睡著。他心頭豁然開朗,不禁露出喜色。

  「帶他走。」真寧將睿澄放到箱子裡,雙目炯炯盯住李懷英,說,「我將他交給你――永遠別讓他出現在我的阿壽身邊。」

  李懷英神情柔和地看著這個少女,緩緩說:「萬一人們說,你殺了自己的弟弟……」

  「日後人若那樣說,世間必是沒了睿澄。」真寧淡淡地說,「無人與阿壽爭這天下。旁人如何說我,誰會在乎?」

  仿佛考驗她的意志,李懷英又問:「想要世間沒有睿澄,還有比此時徹底了斷的更好的辦法嗎?」

  「我與宮廷角力至今,難道是為了殺死一個嬰孩?」真甯鎮定地回答,「不。以殺死自己的手足為開端,我今後將同我的父皇一樣,對『情』字失去感覺。無情的皇朝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得到天佑。我並不嗜血,我只想保住阿壽的天下。」

  李懷英沉默地向她長揖,將小舟劃回岸邊。

  映榮見真寧懷抱睿澄而去,卻空手而回,不禁低低地叫聲「啊呀」,倉皇失措地返回。她踉踉蹌蹌跑到流泉宮不遠處,卻見宦官將宮門口的石竹花打落,連宮燈也一一摘下,掛上了打極樂結的白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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